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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第1页)

我为人糊涂、选择愚蠢之处还不止此。在那个年代,在本地升学时,港大以外,入理科的以崇基为荣,而念中国文史哲的,就必然仰望新亚门墙,想作《中国学生周报》、《人生杂志》等文化刊物所常见的钱、唐诸公弟子。我一心一意只选化学、只考崇基,于是就拿了入学试文件。一看,傻了眼:怎么中文科的篇目许多都没念过?没办法,只有自己找来,苦啃一番。王粲登楼的吟咏之声,就是如此听到的。然后考中文那天,在马料水崇基饭堂兼试场坐下,开卷一看:咦?为什么又跟不久之前的会考差不多?

然后考完了,离场了,别人的卷都收了。偶然回头一望,好像自己的卷还躺在桌上。有两位年青的监考人员也同时发现,就收拾了去。一个后来知道是高年级姓岑的还说“这张卷‘杰’了”——“杰”就是“麻烦”的意思。

后来才知道:那时行政人手不足,许多事情都靠工读生。于是:有人派错了上年的考试手册,有人又不加细看便根据过时的菜单苦苦准备酒肴,而幸亏冰箱里的馂馀仍在。有人收卷而不点卷,几乎沧海遗珠……

有人也就如此这般入了他心目中的大学。

大学是锦上添花的地方,念书的原则,不应该是雪中送炭,这是我当年的理会。

我的想法是:念大学,应该是已经选好的科目,念得更好;这样对己对人,才有益处。如果补盖罅漏,捉襟见肘,那又何苦来呢?

这些话是对自己说的。

入了化学系,发觉一年级四五十人,大半是从培正来的。他们许多都言必称“浸会”、“贝勒大学”,准备下一步就到美国。用惯的是理科英文课本,到崇基看那时台湾“海盗版”蓝色封皮的paulgdeg的《化学概论》,真是驾轻就熟,我们就没有这个方便。教英文那位西籍的麦太太,人很和善,用英文《读者文摘》作教材,那些生字排山倒海而来,真是黄台之瓜,何堪再“摘”——人家是越摘越少,我们是越查越多。那时又因图书馆里有关中国思想、文化和近代史的书不少,如入宝山,越看越有兴趣,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念化学系。时间很不够用。最要命还是微积分。那位由台湾负誉而来的社长策先生。dydx,演算如风,脸色如铁。一测验,百分之九十不及格是稀松常事。连培正诸君,也频频集思广益,如临大敌,不要说我们这类出自杂牌的散兵游勇了。于是自知动学以来第一次的、功课不易追上的恐吓,形诸毕业以后多年的梦寐。

何苦呢?况且自己粗心大意,根本不是理科的料子。

何苦呢?

于是趁成绩表还没有淌血,趁实验室还没有爆炸,申请转系。转一向喜欢的国文。

和蔼的化学系主任张雄谋博士通过了。凝重的中文系主任钟应梅先生同意了。学生姓名,各科成绩如数家珍的注册主任谢昭杰先生也没有异议了。就等教育司专上学院奖助学金小组批准。

一个早上,在走廊碰到有时心事重重、有时满面笑容的谢主任。他劈头就说:“你何不转生物系?”语气亲切而激动。学生们的情况,他真的常在念中。对了,化学生物,性质本来就近。自己会考生物,也是优异。

“你还是转中文系吧。刚刚开会通过了。”一打电话到教育司,对方还未听完就告诉我说。

从此就念了七个学期的中文系,教了一生的中文。

早知念中文,当初应该考新亚。那个科系比较受尊重,教者、学者,也会比较更自重。十目所视,而不是得过且过,有司者就会更以真正的学术自重,而较少纯然以权术自重。

当然,我说的是古今中外社会、历史不断重演的人性表现。这些表现,不必然是太多了,然后人们才会以受害者的体验申说。

也当然,现在自己也可能庆幸:如果当年不是如此选择,现在批评新儒家,相信基督教,那心路历程,可能就更不顺畅。

基督教被视为洋教。热心维护传统文化的大师,以信教的中国人为文化上的不忠者;热心传播福音的人,也往往有意无意冷待中文。这些问题讲来复杂,不是年少识浅而又指教无人的当年之我所能预知,所能了解。

念上了三年级。因为功课不忙,不知如何,做了学生会智育股长,兼中文学会副会长。杂事纷繁,念书不大勤力,加上个性粗疏,而书面表达所学的比率又不低,于是造成侥幸易得的表面成绩而其实一生浅陋,早已自悔而又难以自救。

人或者都在不同程度上难以自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有次中文系教西洋文学的吴笑生讲师去世,身为所谓主编的我,虽没有直接受教,也在《崇基学生报》上用了“哲人其萎”“山颓木坏”之类、已经迹近陈套的字样。系主任见了,就脸色一沉,对我说:“对他不能用这话。”

那时,一年级读书指导(要籍解题)、二年级史记、三年级词、老子、荀子、文字学、四年级毕业论文,统统由系主任开授。真是鸿博。他和校长凌道扬、前任教务长刁作谦、去世的前系主任钟鲁齐、校外委员港大罗香林先生等,都是客籍人士,连续主持系政有十五、六年吧。人与事都习惯由他安排,宰制。他最尊重的同事,是教诗选和《文心雕龙》的伍俶(叔傥)先生。伍先生是靳春黄侃高弟,与新亚的潘重规先生、台湾师大的林尹先生等是同门了,不过不搞小学而专精选体,我们似乎在他身边嗅到些魏晋名士气息。讨他喜欢的同学大概不会对他提起杜甫、韩愈这类等名字,不要说朱、陆、阳明了。在他一篇《自序》里似乎还提过不喜欢《岳阳楼记》。一口浓重温州口音的国语,一不留神就整段要放弃,从下一段再特别用心听起。不过他年辈最高,名气最大,喜欢作诗的同学自然纷纷葵倾,以获得沾溉。有天,某位不失其赤子之心的女同学天真地问他:“杜甫是诗圣,为什么我们不开杜诗?”我就眼见伍先生没有什么表情地说:“新亚已经开了。”——当然,有些人设计课程,是真的以“学生为本”,为他们的宽阔眼光以及中学教书的需要着想,“不怕雷同、只问正宗”的。不过,那个时代,那个年龄,我们又有说什么呢?况且,中国学术、文艺,名家名作无数,许多都只能自修,也应当自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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