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那个时常出现在自己梦境里的白衣女人,谢岚山也有一些自己的猜测,他曾在笔记本搜索栏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了“心因性失忆”,联系卧底六年的刀光血影,瞎一掂量,愈发不确信了。
上回小梁让他去找沈流飞,他就有事没事地老惦记着对方,可越惦记越生疑,越生疑越慌张,好像真就心有所虚,以至先前沈流飞要送他,他都没敢接招。
谢岚山打从心底里排斥接触心理医生,唯独宋祁连是个例外。
窗外有遥远的灯火,时明时灭,像火苗一般跳跃。宋祁连认真倾听,她完全按隋弘关照的,不把自己当专业的心理医生,只当是谢岚山熟识多年的一个朋友。谢岚山的叙述很平静,不带任何自夸的感情,毒贩的角色何等难演,卧底的见闻多么惨烈,一次次枪林弹雨出生入死又是怎样凶险,都是宋祁连自己琢磨出来的。
“我经历过枪战,也杀过人,我一直坚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制止犯罪,哪怕万不得已,我也没有错杀过一个好人,但是……”一番恳切的倾诉之后,他终于向宋祁连坦白,说出自己的隐忧,“我现在担心事实并不是这样,我很可能在缉毒卧底的时候杀过一个人,我是说,一个好人,一个无辜的人。”
宋祁连微吃一惊:“你怎么会这么想?”
“击毙那个当街行凶的男人后,我总在梦里看见一个女人,我看见我杀了她,将她溺毙在了浴缸里……起初她的脸很模糊,直到上回出了车祸,我才看清了她的脸,我确信她是真实存在的。”谢岚山看着宋祁连,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说下去,“有没有……有没有可能我杀了她又忘了她,这是一种心因式失忆?”
宋祁连问:“所以,你认为是自己接受不了自己杀了一个无辜女人的强刺激,选择性地逃避了这段记忆?”
谢岚山苦笑:“没有这个可能吗?”
“有这个可能,但你一定不会。”宋祁连斩钉截铁,“我所有见过的人里,你有最温和善良的心肠,也有最坚强有力的肩膀,即使遭受痛苦打击,即使面对非人待遇,你也不会容许自己退缩逃避。所以你大可以放心去寻求这个答案,去找出梦里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她一定跟你想象的不一样。”
谢岚山此时已经站了起来,默立着,长久地望着宋祁连,他慢慢说:“这个答案我一个人可能找不到。”
宋祁连深情地说:“那就找一个人陪你一起,这个人,你信任她、她也信任你,你们相识多年,对彼此有着超乎寻常的默契与感觉……”
谢岚山眼神温柔,款款走向宋祁连。宋祁连面带含泪的微笑,已经做好了对方向自己一诉衷肠的准备——她当然认为“这个人”就是她自己。
没想到谢岚山突然上前,在她脸颊旁欢快又用劲地啄了一下,说了声“谢谢”。
不待宋祁连反应过来,谢岚山扭头就走了,喊都喊不住。
人走以后,宋祁连为自己的自作多情笑了笑,返回办公桌后坐下,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木雕的人像。那天她在婚礼的休息室里补妆,伴娘悄悄把它塞进她的手里,说来了一个英俊又落拓的青年,非要把这个送给她。
木像上血迹斑斑,像生了一层锈,时间太久了,已经擦不掉了。其实这个木像的五官跟她不太像,但偏偏就能让人一眼认出是她来。
宋祁连一边摩挲手里的木像,一边回忆十多年前的谢岚山,那时的刘明放、陶龙跃都是学校里喜欢仗势欺人的坏胚子,他们都跟谢岚山不对付。他们在谢岚山值日的时候故意往地上撒纸屑,在他上黑板前答题的时候拿揉皱的纸团扔他的后脑勺,甚至拿他牺牲的英雄父亲做文章,说些阴阳怪气恶毒刻薄的话。但谢岚山无动于衷,纸屑撒了就扫掉,题答不出来也不胡写一气,回头直接跟老师说对不起。
旁观的宋祁连难咽这口气,不止一次对谢岚山说,你应该反击,狠狠反击。她知道谢岚山闲来就练格斗,一扫腿就能踢断这俩王八羔子的肋骨,让他们再不敢生事。
然而拿谢岚山自己的话来说,我不生气,为什么要反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