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她语气尖锐地说,这破烂场地就是一条载着你我的船吗?
而沈清秋头也不抬地喝了口茶,一边把那支空针管隔空朝她晃了晃。
“可我暂时还不想沉没。”他低声说。
秋海棠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我也是。”她俯下身来,熟悉的香味弥漫在鼻尖,“我不会让你再有机会丢下我。”
沈清秋把她的手拨开,站起身。“你只是没有发现,你早就不需要我了。”他不无讽刺地说,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你已经不是小女孩,有哥哥和不会反抗的玩具,你该去追求权柄、名利,把一切当成武器,哪怕是你自己。
“我只是担心你!”秋海棠冲着他的背影尖叫道,“原谅我,我现在只有你了!”
44
岳清源匆匆推门而入,整个办公区乱成一锅烂粥。他感到一阵胆寒,因为整个现场显得整洁、寂静,仿佛几十个精尖研究员都被麻醉剂放倒在了座位上,甚至没有人起身,空调机的冷风卷起资料的页脚。没有呼吸的熟睡,全是那只年轻怪物的手笔。
“师兄,这个。”柳清歌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音把一张纸塞给他。他压抑着显而易见的愤怒和挫败感,黑漆漆的眼睛燃烧着自责和不甘。
看到那张纸,岳清源就控制不住地摇晃了一下。他咬紧牙,在印刷报告的行间毫无意外地找到了一段笔迹俊秀的批注。
『也许,我们要人为地创造一种‘异族,所需要的仅仅是圈养场地、秩序和廉价的原料,甚至不需要提供社会的阶层。像从古至今的人类制品一样,这将是一项不可掠夺的‘武器。人类究竟想不想经历巨大的痛苦和极高的死亡率来转向进化?但是他们却绝不会拒绝通过武器来武装自己的至高权力。』
他还深刻地记得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同样年轻到纤细的沈九在某一张苛刻的、险恶的、令人反胃的记录纸上,亲手写下的文字。
“小九……”还是年轻警员的岳清源嗫嚅着,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什么解释都是徒劳的,浪漫又戏剧的重逢,冷静下来才看清的救赎,他们的命运早已隔得太远太远,此生都无法赶回来相逢。
沈九把笔搁下,默默把手撑在桌边,没有做声。
“这世界上不是非黑即白……”他干巴巴地说,“我一定会保护好你,我可以……”
“我知道。”沈九打断他。
昏暗的灯光照在他的面孔上,五官难以诉清地模糊在一起。“就像我今夜从这里逃走,你不会阻止。”他用年轻人特有的嗓音,淡而缓地说道。
“但我不会再感谢你,岳清源,”他们显然都不适应这个疏离的,高高在上的好名字,双双哽了一下,但沈九还是说下去:“我哪来的哪去,不在这里碍你的眼,省得你还要为我去求人,讲什么可笑的非黑即白。”
“我不是——”岳清源苍白地挣扎道。
“——但你也给我小心点,”沈九猛地挣开他,嘶嘶地威胁道,他的脸藏在影子里,鼻尖稍稍有点红,“可不要有一天,让我把手伸到你地盘上,不然……”
岳清源猝然攥紧了那张纸。“他去查了我的办公室、”他急促地说,“最近兴起的新势力、他既然去了,也一定看得到——我知道他去哪了!他去找——”
“……不然,”如墨的夜色里,少年轻声说,“管他是黑是白,所有的法则都会是我——我会得到一切。”
我会让太阳在夜晚升起,我会让白昼变成灰蒙蒙一片,我会把所有人惊醒,我会引起困惑和恐慌,因为白昼不是浮于表面,因为黑夜不能掩盖一切。
因为这个世界向来疯狂,且从不非黑即白。
45
麻烦来得和药效一样快。
他在走廊上被两个嘻嘻哈哈的卫兵拦住了,他们盯上了他脖子上的颈环,像超市里打量食品的标签。
最高级的收买人心,意味着一起犯罪,一起享乐,把产品当做报酬付给工人,然后堆在一起腐烂。
一个家伙推了他一把,沈清秋反应不及,被推了一个踉跄。“看我发现了什么?”他抓着青年的领子,对身后嚷道,“我已经厌了,这个破基地,臭小鬼除了尖叫什么都不会!”
他的同伴更直接些,他正把扣不上的武装带从肥肉上扯下来。
沈清秋偏过头去。“走开,”他蹙紧了眉,半阖着眼睛——他已经有点看不清了,在最缺时间的时候遇上最不易脱身的事,他不得不把秋海棠拉过来挡箭,“我是……”
他突然咬住舌尖,倏地迟疑了。
——如果需要的话……有挑剔的必要吗?
然而不待说完,空气中突然“噗”的一声,仿佛折断一株野草,或者一滴水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