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口镇——
这是一间房顶有瓦的土坯房,炉灶里烧着旺火,屋子笼罩着一层橘黄色的柔光,土炕土桌全都被磨得光溜溜的。陈铬浑身上下都被暖意包裹着,衣服鞋袜全部烘干,瘫倒在炕上不愿动弹,盯着跳跃的炉火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一名铁匠打扮的青年男子推门进来,木门发出“嘎——吱”的两声响,他便坐在炕边用一条发黄的麻巾擦汗。
陈铬被这声音打断了思绪,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微笑着跟那人点了点头,往里挪了挪,随即从衣服内袋里抽|出一张卷成小筒的羊皮卷。
那人见陈铬右手手指蜷着往羊皮卷上一放,继而握了两下,跨期一脚走到炉灶边,拾起一小截碳条递给陈铬。后者喜出望外,对他连连道谢。
那青年人问:“你是读书人吧?”
陈铬苦笑:“读过点书,后来不想读就不读了。”
那人感叹:“有钱人才能读书,这世上啊,有的人天生命好,有的人命贱,都是老天爷定好了的。”
陈铬看了他一眼:“也不能这么说吧,我现在不就什么都没有了,还要多谢你们收留我在屋里过上一夜。说实话,这可是我这段时间里过得最好的一个晚上了。”
那人闻言哈哈大笑,用手掌用力地拍打自己的大|腿:“你说得是!这么个世道,任凭你读得书再多,还不是到了我的屋檐底下。依我看,读书倒也没什么用,安身立命,靠的还是咱这一身硬本事。”
陈铬尴尬地笑了笑,低头看自己的地图,拿着碳条在上面圈圈点点,画下第三个“正”字的第四笔——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四天了,从井陉矿场出发去往咸阳也已经走了六天。
出发的第一天,他由于莫名其妙的原因被雷劈了一下,浪费了一个白天。接着,昼伏夜出地赶了三天路。到第三天晚上,他翻过一座大山,来到了太行山脉的一角,遇到一名在溪水边弹琴的青年,陈铬反复回想,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十分奇怪,暂时放在一边,只是在太行山脚那个大概的位置上画了一个三角形。
自己原本的计划,是向西走到太行山脚,绕道北上进入并州,找到李弘的熟人帮忙,以商人的身份进入秦国,走龙门渡口过黄河,向西去往咸阳。
但是一路上天气越来越恶劣,他听从那名青年男人的建议,避开上游暴雨导致的秋汛,改道向西南前进,准备一路走到运城,从龙门渡口南边的蒲津渡渡过黄河。
这条路线的优点是沿途村落很多,但是这也给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自己带来了麻烦,他在一个至关重要的分岔路口走错的路,本来是要从上马头村向西南直接走到运城,但是误将下马头村当做上马头村,导致最后行进的方向变成了东北方。
更加错误的是,他直到度过了一条河,并且最后一只船被大水冲破之后才发现了自己行走方向上的错误,而这时已经没办法回头了。幸亏得到了老船夫爷孙两人的帮助,为他指明了一条通往黄河三大渡口中最南面的茅津渡的路线。
然而谁也想不到大半夜会遇上洪水,自己又被冲到一个莫名其妙的河谷,从这个地方出发去往运城是最好走的,却无论如何都需要经过一个秦国的军事重地——屯留,就在这个村落的西边不远处了。
必须要想个办法混进城去,陈铬甩掉碳条,抱着脑袋躺倒在炕上:“怎么办啊啊啊啊!”
同屋的男人走到炉火边用木条翻了翻火堆,抱着被子准备睡了,见陈铬发疯的模样,似乎觉得十分好笑:“你到底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你们读书人都好纸上谈兵,说出来哥帮你想想办法。”
陈铬长叹一口气:“我要去秦国,但我没有户籍牌,什么都没有,不知道怎么办了!”
男人无所谓道:“秦国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去那里作甚?”
陈铬:“我也不想去啊,跟我大哥走散了,得去秦国找他。”
男人问:“没有户籍牌是过不了屯留的,我劝你还是不要冒险了。”
陈铬:“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大哥,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男人又说:“你身上还带了什么东西?有钱能使鬼推磨,拿点值钱的东西出来,兴许能在屯留城外买个户籍牌,这兵荒马乱的,城外流民很多,也乱。”
陈铬脑袋上的灯泡一亮:“对!我看看……”
他说着,干脆把外衣脱了,叮叮当当地倒出来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羊皮水袋、干粮袋、装腊肉的绣花口袋、小弩机、钱袋、口琴、装口琴的盒子等等,全都是李弘临走时给他胡乱塞在身上的,由于一直在深山老林里行走,钱袋他一直都没打开看过:“希望李弘能给我点好东西,不过看他那样,估计也挺穷的。”
那男人一眼就发现了陈铬的钱袋,一手从陈铬手里拽了过去,似乎又立刻想起来这是别人的东西,对陈铬道了声“抱歉。”
陈铬摆摆手,示意他没事。那男人边将钱袋拿在手里来掂了掂:“你这钱袋可不是一般人的东西。”
“打开看看,”陈铬连忙点头,看着他将钱袋打开,被一片金灿灿的豆子闪瞎了眼:“这不是黄铜吧?”
那男人被吓了一跳,从陈铬那一袋子金豆子里捡起一颗放进嘴里使劲咬:“金子!一、二、三……十七,足足有十七颗!”
陈铬高兴得都要飞起来了,仰面向后躺倒,张开双臂比划起来:“我从没觉得黄金这——么珍贵!耶!”
说着,从里面巴拉出三颗递给那男人:“这个就给你吧,谢谢你们一家人收留我过夜。”
那男人也不客气,高高兴兴地接了过去,两人七嘴八舌地聊了些有的没的,不知不觉就这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