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铬跑路时怕那头巨狼再跟来,手中一直提溜着从山贼处夺来的砍刀,然而那刀的手感奇差无比、外形也实在难看。
确认安全后便将之随手一扔,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在座各位都是辣鸡。”
那内心戏十分丰富的模样,不知道是又开了个什么样的脑洞。
砍刀在中正正地插在分叉路口处,一块刻有“吕”字的界牌前面。
不一会儿,草丛中钻出一头巨大的灰狼——说是灰狼,实际上因为浑身污泥,几乎不能靠肉眼分辨出它本身的毛色。对着那把破刀嗅了一阵,又围着界碑转了好几圈,脑袋上顶着乱七八糟的树叶子。
天空下起细雨,巨狼愤怒地对着天空狂啸,扬起尾巴发力狂奔。
大雨稀里哗啦地下着,接近傍晚的时候,陈铬终于再次找到了一个“正常”的村落。
“古吕国?别闹了,古中国我都分不清东南西北。”
“没有吃的,真的没有!抱歉。买?不买,没钱。”
“我不饿,你吃吧。你妹妹多大了?四岁?已经八岁了啊。”
“别哭别去,这个水袋给你,多喝热水。”
村里一半以上的茅屋都被雨水冲毁,村子西侧有一条大河,这时候河水已经开始泛滥。
成年的村民不分男女,全都在忙碌地挖沟建渠,修筑防洪工事。小孩子们成群结队,各自拿着半个葫芦在地势低洼的房子里舀水。
陈铬仅在进村时受了几句普通的盘问,诸如“哪里人?”、“到村子里做什么?”这类的问题,他一路上都被问惯了,“楚国商人,遇上战乱与家人走散,去秦国寻亲”等等,都是一些非常真实且常见的事情,别人也就对他没了兴趣。
这个村里看门的,仅剩下老得走不动了的老人们,自幼生长在赵、魏、韩三国交界的地方,见过西周灭国,也听过长平之战,对陈铬这样怪模怪样的外来客倒是十分包容。
然而老人们耳聋眼瞎,记忆还停留在三四十年前,陈铬只是想问个去运城的路,老人们七嘴八舌地回忆起往昔峥嵘岁月,把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方向感又搅和成一团浆糊。
陈铬只得苦笑着告辞,走进村里再询问别人。
孩子们发现了外来客,闹哄哄地将他团团围住,像是一串小泥猴见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爬到脑袋顶上揪他那又软又黑的头发。
舀水童子军探查了半天,发现这人脾气跟羊似的,便给他发了半个葫芦,让他加入自己的队伍。
陈铬便高高兴兴地舀了一会儿水,差不多也到了傍晚。
雨下得越来越大,村民们结束了一天的辛苦劳动,回到村中的高地上,聚集在一个院子里吃大锅煮的粥。孩子们把他们的“新玩具”拿到院子里,并且给他发了满满一碗粥饭。
陈铬哪里吃得下去,傻笑着放了回去。
随意地与村民们聊了一会儿,得知村子西面的一条小溪自北向南汇入丹水,最终经过晋城流入黄河,也就是茅津渡附近。只是,晋城目前由秦国掌控,且囤积了大量的兵力镇守河洛地区。
他对于村民们的见多识广感到十分讶异,村民们告诉他,河洛一带争斗激烈,近两年虽然战事稍歇,但村里的日子却一直不好过。他们曾想要举村迁入临近的秦国大城,因为听说那边日子好过些,却三番四次都遭到了拒绝,原因是秦国只肯收容青壮年劳力,他们却不能抛下老弱妇孺们不顾。
陈铬又问,他们明明是赵国人,为什么愿意投入秦国。
村民们十分坦然地回答他:自己不知道什么天下大势,吃饱就成。陈铬想了想,觉得这么说也很有道理,要不怎么大家都说“民以食为天”呢?
想到秦国,想到屯兵,他因为舀水而获得的短暂的愉悦顿时烟消云散,还有很多东西不得不去面对——比如说,丧尸,比如说,间谍。
陈铬扶额,将唯一还有点价值的羊皮水袋送给了一个病怏怏的孩子,嘱咐她多喝热水,便一头扎进了雨幕里。
虽说他的忘性很大,但对于在之前那个小镇上被偷的遭遇总觉得心有余悸,不想太深入人群。他同情这些群体的遭遇,却无法接受他们作为个体的人的时候所展现出来的丑恶,因此能帮则帮,却不愿久留。
雨越下越大,天空中看不见一颗星星,陈铬找到了村子西面的小河,一直从河边的高地向下游|行走。
河道逐渐变宽,两岸的高地光秃秃一片,雨线如同亿万根银针扎入河面,刺激着水位疯狂地上涨。
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黑暗中,万籁俱寂,只有雨声稀里哗啦地,好像永远也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