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猝不及防的昆玉被溅了半身水,正待抬头诘问,却见他立于花前月下,双眼被篝火所点燃,一脸信誓旦旦地宣誓道:“昆玉,放下一切家仇国恨,我带你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像那边的人一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好不好?”
或许是话语太离经叛道,或许是月色太温柔,昆玉怔愣了许久,沾了水汽的发丝微微拂过睫毛。
“你没拒绝。”夕照的眼角弯了起来,眼底的笑意忽闪着得逞的光芒,“没拒绝就是默认了。”
眼睛被他面上无知无畏的笑意所刺痛,昆玉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我走了,我的族人怎么办?你要我任由他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今生今世做牛做马,来生来世为奴为娼,生生世世永无止息吗?你能带我走,你能带我身后所有的族人一起走吗?”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怅然若失地盯着男子逐渐惨白的面容,定罪道:“夕照,你们欠了我们一千年的自由。”
“好好好,你心底只有你的族人。”咬牙切齿了片刻,夕照又补充了一句,“你不走,那我也留下来。我留下来——”似乎十分艰难,他咽了咽口水,暗暗咬了咬牙,才将那几个字说出口——
“我留下来做皇帝。”
昆玉不置可否地望着他,眸里似乎盛着一眼幽深的潭水。
握紧了拳头,夕照说话时咬了咬嘴唇,许诺道:“既然你让族人得到自由,那我做皇帝放他们自由行不行?待我为帝,必然许你千秋万代的和平。”
眼见昆玉又要开口,夕照忙拦住他,怕他又说出什么让自己气结的话来,抢白道:“我知道你宁愿相信四哥都不愿意相信我。但是信不信我都没有关系,你只要静静地站在我身边,看着我以后如何做便可以了。”
此处偏远,条件不说与邺城比,连自己被贬谪的边城也不比不上,还在有山有水还有身边那人。夕照原先并不知道自己原来也是个如此随遇而安的人,同书里隐居世外桃源的一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这般,踏着一路斜阳穿过一树丛林,拎着满载而归的野味与溪里摸来的鱼儿,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步一步地走回只有自己与昆玉的小屋里。
而昆玉身份特殊,吃不吃东西也无所谓,只有偶尔被夕照缠得烦了,才会淡淡地吃上一点东西。更多的时候,夕照都能看到他孑然一身伫立在溪边,身后是漫天烟霞落花簌簌,眉头轻蹙,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因而乍一没在溪边见到那熟悉的身影之时,夕照还是有些手足无措的。一瞬间,脑子里胡乱闪过很多想法,可能遇险与不告而别两中猜想在脑海中相互纠缠,纠得整个人心都提了起来。最后他只能一边安慰自己别瞎想一边紧张地推开了门。只是一抬眼,屋里那人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自己眼帘之中,夕照立时放下了提到嗓子眼的心,暗自长吁了一口气。
幸好他还在。
习惯性地在脸上堆满笑意,正要朝昆玉走去的夕照还来不及开口,下个瞬间便惊觉一道凉风穿膛而过,活生生地将这些日子里明面上的平静一刀划破,瞳孔不由自主地张大。
“你果然骗我。”似乎被夕照胸膛里流出来的血所烫到,昆玉立时松开了捏着匕首的手,恨声道。
失血过多导致夕照头昏目眩,眼前一阵发晕。他捂着胸膛的手指微微颤抖,挨着木门,想费力站起身来却脚下一滑,身子一歪,靠着门坐在了地上,直至听到一声轻轻的“王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忽然,面前有黑影笼罩下来,一抬眼便是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昆玉。只听得他冷冷讽刺道:“七殿下,有心了,真真假假的话从生涩说到熟练,差点我——”
差点你什么?夕照想开口问,一开口却是一阵让人触目惊心的剧烈咳嗽。
“秉烛相谈只是奢望,刀剑相对才是真实。谢谢你编织的桃源梦境,不过没关系了。”昆玉扭过头,不再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急败坏,眼眶都有些红,“我跟你,没关系了。四殿下,以后我们走着瞧吧,沧溟,我们走。”
夕照伸出手,想抓住拂面而过的衣摆,却只能任由他们从指缝中溜走,再也无法回头。
只听得他一句:“你许我的千秋万代只会是一场空。”
轻飘飘的话恍若他的匕首,平静得能把心活生生从胸腔里挖出来,鲜血淋漓,痛苦万分,却又无法宣之于口。
夕照想说不是的,最后只能在模糊的视线中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
“殿下?殿下!”有人在焦急地呼唤着自己,“殿下醒醒!您又是何必呢?既然放不下他,为何还偏要与谢玄合作呢?这下他肯定认定您策划了这一切——”
溃散的意识似乎都被唤了回来,夕照好半天才喘着气,反问道:“如晦,邺城发生什么事情了?”
“殿下!”见他转醒,杜如晦先是惊喜万分,听到问话后面色蓦然一黯,抿了抿唇才哑声道,“殿下,梅三弄……死了。”
夕照被这晴天霹雳炸得一时没回过神来,怔忪了片刻:“你说……谁死了?”
梅三弄死了?不对!这不对啊!
可能是杜如晦的伤药起了作用,夕照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便径自扭头往外跑:“谢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