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者,自然都是极其在乎后世评说的。听他这么一提,景元帝面现犹疑之色。
两排伫立着的官员们都垂首在侧,默然不语,冷眼观察着几位皇子之间的暗流涌动。
“你说史书?”长河嗤笑一声,扫了琼华一眼,反唇相讥,“史书不都是有胜利者书写的吗?历史从来只记得胜者,败者怎堪有姓名?千年前若是我们输了,妖族的史书上难道就不会抹黑我们一笔,甚至可怜我们吗?□□皇帝旷世之才,戎马一生,若不是在临近就有妖界之时因旧疾英年早逝,想必现在邺城中一个妖族人都没有了!”
他这话以史为鉴,入木三分,底下不少人都扭头窃窃私语起来,景元帝更是不知为何许久都未曾出声,似在深思。望舒挂着和煦的微笑,好整以暇地等着,扭过脸注意着正对面的风吹草动。他虽目不能视,但他知道夕照一定就同琼华一起伫立在他的正对面,定定地凝视着这边。
“瞧我方才还说的,‘天寒风冷’,几位哥哥果然不似我般畏寒,竟然火气还这么大?”夕照拢了拢衣领,小心地瑟缩了一下。他是先皇后的遗腹子,名义上的嫡子,且为人谦卑恭逊,良行无失,景元帝在早年便有立他为太子之意,朝上许多老臣也都视他为未来荣登大宝之人。然而过了及冠之年之后,景元帝竟然没有了什么动静,让人不得不感慨一句圣心难测。
他似笑非笑地凝视着望舒脸上标志般的浅笑,不动声色地反驳道:“我们知道千年前似真还假的预言,难道那些其他人就不知道了吗?若我是敌对的话,我也会如此做,伪造些风声出来弄得王城中人心惶惶,好趁机浑水摸鱼。兵者,诡道也。别人不知道,五哥肯定是心中清明的,且不说妖族他们,在边疆被驱逐的那些蛮夷之民,难保他们不会妄想瞒天过海,弄出些什么虚假的风声来。现下五哥被召回邺城,想必他们可是喜出望外了吧?”
这话头怎么就被偏到北边流动荒漠的蛮夷之民身上了?长河蹙着眉,想开口反驳却欲言又止,心下竟然觉得他说的似乎也不无道理。
望舒也有些诧异,不过他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了,不慌不忙地眨了眨眼,所以夕照这是一定要插手了?
当初蚩尤旗现世一事,乃是谢玄夜观星象预先得知。现下谢玄不在朝堂,这般无凭无据扭曲事情怕是要把罪责推到谢玄身上,琼华藏着锦服下的手轻扯了扯夕照的衣摆,低声道:“小七,这样不妥。”
“没有比这更妥帖的了。”夕照目不斜视,“谢玄同我们不一样,他本就是天眼国师一脉的后人,父皇能把他怎么样?没有凭据,二哥五哥他们也不好大做文章了,此事一平,再见机行事吧。”
揉了揉似有些疲倦的双眼,景元帝嘶哑着嗓子开口:“既然如此,便容后再议吧。”
眼见所有人正准备告退,便听到一个沉稳不惊的声音从传进殿内,同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帘中:“七殿下这话的意思,便是下官错了?”
“国师?你的身体可是无恙了?”景元帝有些意外,紧蹙的眉宇敛去,露出些许慈柔之色,寒暄了一句。
“劳陛下挂心。”一声墨黑朝服的谢玄俯身行礼后,便自顾自地伫立到了景元帝左手处的第一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猝不及然被谢玄诘问了一句,夕照有些疑惑的眼瞳逐渐变得冷沉起来,乌黑得同棋盘上的圆润黑子一般不差分毫。他慢慢地转向望舒,就发觉对方像是早有预料地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一般,冲他张口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虽然没有一点声音,但是夕照依旧看明白了,望舒说:你太小瞧谢玄了。
琼华则是沉默地,满心复杂地盯着谢玄冷肃的侧脸,不发一词。
“活在我朝祖辈的庇荫之下,自然应当按照祖制行事。”谢玄神色冷淡,轻描淡写地补上一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景元帝没有说话,只是捂嘴轻咳了两声,饶有兴趣的视线不停地在这几个神色各异的人身上打转。
谢玄的话自然有一定的分量,在寂静无声的朝堂之上溅起一波水花……国师竟然与大殿下意见相左?有的官员在心底纳闷,难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目光深邃地盯着谢玄,夕照仿佛在打量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一般,一开口倒是亲昵了几分:“听说烈毒入体,老师被一杯毒酒伤到了头脑?”
早年被提濯为太傅,是以所有的皇子都该称谢玄一句“老师”。听闻夕照一语双关,谢玄的神情甚是木然,也是意有所指:“七殿下费心了,毒侵全身,不仅是头脑,也伤了心脉。”
琼华闻言面色煞白,低下头许久未曾抬起来。
若说望舒的站队对长河来说是意外之喜,那么谢玄的推波助澜对他来说便是惊吓了,长河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踏进了一摊浑水之中。
“那便该好生调理了,这些琐事还是不劳老师费心。”夕照语藏刀锋,蓦然一转,“妖族之事向来由四哥负责,外人不足称道。原先妖市微小风波不过是个别人贼心未死罢了,还不是被四哥镇压住了?具体明细,四哥那边是比较清楚的,若是有什么疑问,诸位不妨亲自去问四哥?”
长河面上一窒,不知如何作答,冷面冷情的蒹葭连父皇都不放在眼里,谁会吃饱了没事做去触他的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