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平会放过朕,你以为李肃会轻易罢手么?”赵玉锵打断他,半眯起了双眼:“李府当年是在朕的手中被抄了满门,李宗尧和李淮更是被朕发落至平沙川三年后葬于雪崩之下,说到底,他们的死都是因为朕,还有梁骁,还有他的义父。”他仰了仰头,明亮的烛火将他喉管间那细密的血丝都照的一清二楚,“朕不畏惧他们任何人,也不会臣服于任何人,我赵氏,称霸东陆五百年之久,哪怕是败了,也得是站着!”
当大队人马赶到鹿台下面的时候,赵玉清正好从里面走了出来,那一瞬间,巨大的浓烟从那直入云霄的高楼顶端滚滚涌起,遮蔽了半边天的白光,所有人都忍不住抬起了头,阳光穿透黑雾,直直的一束打在了这座雄伟的建筑之上,那里面,西汉赵氏的最后一位帝王连带着他五百年间的列位先祖,都随着那阵滚滚的黑烟,湮灭在八|九年五月初三的这个清晨里。
马儿们在坚硬的石路上刨起了它们的铁蹄,‘随着那一方巨大的角楼坍塌下来的瞬间,轰隆’一声巨响,扬起漫天的灰尘,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声突兀的高喝——
“夜北万岁!”
被挤在人群中的声音在起了个开头之后,紧随而来的像是浪潮一般的欢呼——
“夜北万岁,北境之王万岁!”
“夜北万岁,北境之王万岁!”
“夜北万岁,北境之王万岁!”
殷平仰头看着隐藏在浓烟之中的高楼,金光之下,仿佛无数张熟悉的面孔隐在那之间朝他微笑,那里面,有他的父亲,草原大君殷卓,有他的母亲,竟宁阏氏,有他少年时期习武的老师顾灵均,有教他第一次学习骑马的秦硕明,有那些守卫夜北和平的武士们,以及数万万他认不出来叫不上名字但他却仿佛在万千梦回之间见过的夜北百姓。
战争仿佛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了,和平,真的来了吗?
他偏过头去看向自己的身后,殷康,青君,还有他的部下,他的军队,他的百姓,都在。
周围的呼喝像是海浪一般将他包围在中央,然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经不见李肃和金甲军的踪迹。
多谢你,李肃,殷平将目光移向了远方那看不清轮廓的山间,终于忍不住缓缓勾起了唇角——也多谢你了,魏兄。
鲜血顺着五指的缝隙一滴滴缓缓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打出一朵朵浓稠的红花,苍老的头颅上,那双透着股精明和锐利的眸子终于永远的闭上了,长笙将手中的刀一把拄在地上,清脆的响动似乎险些就要将眼前那具无头的尸体给惊醒,他顺着那把灰白的头发使劲儿拧了个结,而后接过姜行递上来的黑木匣子,十分粗暴的就将东汉帝的脑袋塞了进去,那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随着那‘碰’的一声轻响永远的关在了木匣子里,包括魏淑尤那活着的三十二年。
将刀上的血迹在明黄色的龙袍上仔细的擦了擦,长笙头也不回的往紫金宫外走去,在他身后,跟着老黄,仲伯,魏青和魏淑尤生前的六位部下,他们像是自黑暗之中穿破光明的庇护者,带着光明王的最后一丝印记踏足在东陆的这片土地。
外面的天色已经差不多黑透了,凉风阵阵,带着十足的夏日之气,四方宫墙之上,到处都是夜北的鹰旗,那十足的熟悉和陌生之感相互从眼前掠过,跑马灯似的一幕幕交相辉映,仿佛这一路走来,所有的一切都犹似一场大梦,如今一朝清醒,他怀抱着那支带血的木匣,站在这万籁俱寂的城墙之内,像极了权力巅峰的孤家寡人。
背后是灯火通明的大殿,名贵奢华的装饰被倒映的熠熠生辉,前方驻守满宫的是光明军和金甲军的战士们,他们挺直的脊梁,昂肃的面容,使得原本已经死寂下去的宫廷瞬间涨满了生机。
长笙抬起了右手,月色之下,那张原本细腻的掌心早就已经被长刀磨砺出了厚重的老茧,明明他也不过才二十五岁,却仿佛在这一夕之间,像是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
淑尤,我终于替你斩掉了刘斐的脑袋,不管你愿不愿意,这都是他应付的代价!
直到战马在他眼前停下,那道明晃晃的金甲身影几乎是疾跑到他身边,他如梦初醒间,被一道熟悉的气息紧紧包裹在周身,李肃贴在他耳边低声开口道:“我等不到你过去,一刻都不想耽误就来见你。”
长笙伸手攀上他精瘦的腰,扯出一丝安心的笑意:“我就知道。”
翻起的衣角纠缠在一起,李肃低语道:“长笙,我们走吧。”
长笙继续笑,明知故问道:“去中州吗?”
李肃看着他,凝重又认真:“去中州。”
去中州,夜北的鹰旗已经插满了大地,殷平已经带着北陆的军队入驻西汉的王域,过不了多久,东汉这片土地,也将成为殷氏的天下。
不仅是东西两汉,就连不远的南北二楚,也即将要成为殷氏的统治。
翠鸟在枝头鸣了几声,十分悦耳动听,远处天际线那几片乌黑的云豁然从四方散开,明晃晃的月亮高挂,星辰满布,将四方土地照的一片明亮。
长笙重新将脸埋进了他的脖子里,深深的吸了口气,好半晌,才终于说道:“好,去中州。”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感谢信等番外完结会发在微博,有兴趣的读者回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