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军变起仓促,部伍大乱,这一堆,那一簇,四处乱窜。烟火中,八大王张献忠纵马驰骋,来回叫喊:“小子们好生狠杀,杀败了黄闯子,捉他的大马骑,我给你们官上加官。”
但他手下的将士已经听不清他的喊话,将衣履杂物到处乱扔,轻装骑马只顾逃命。八大王见难以组织有效的抵抗,也只好拍马落荒而走。
小豹子见我还在穿衣服,急切的招呼我快随他逃跑。我口里答应着,心里却已暗暗拿定主意:因为这正是脱离流贼的绝佳机会。
此时民军到处乱窜,已经没人再顾得上我,小豹子也不知被裹挟到哪儿去了。我定定神,骑上马,向一道山沟跑去,翻过一道山梁,竟没有遇上一个人。
我跳下马,脱去绸缎外衣,将马用木棍轰走,自己潜伏在一处茂密树丛中。这时,有一只长腿小蜘蛛爬到我面前,我默默祷告:“请神灵保佑我快快脱离险境吧!”
过了一会儿,我侧耳细听四周,一切都安静了,知道民军已经败走,我爬出来寻条小路,在月光下走了大约两个时辰,来到山下一户人家,却不见半个人影,只看到地上有一堆破旧衣裳。
我脱下身上的白绸裤褂,扔到烂衣堆里,从里面扒拉出一件破烂不堪的衣裤换上,打扮成乞丐模样,又继续赶路。
鸡叫了,天空渐渐明亮,我深一脚浅一脚走着,也不知哪里是回家的路。道路两旁一有风声草动,我就感到心惊肉跳。
前面树上一只枭鸟突然怪叫一声,吓得我一哆嗦。我忽然听到背后传来马蹄嘚嘚嘚的声音,莫非贼兵又来寻找我了。
我刚想躲进路边的草丛里,一队骑兵已经冲到我眼前,一个个身上铁甲叶子哗哗直响,原来是官军回转来了。我赶快抱拳拱手,一个劲向他们道谢:
“军爷,我是庐州人,五月间被贼人掳去的,今幸被军爷等杀败了贼兵,救下我,真是天高地厚之恩啊!”
有一个领头的士兵瞅了我两眼,见我虽衣着破烂,但气质神态不像个无来历之人,就对我客气的说:“相公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将来做了高官,别忘了我辈就是了。你昨日到今,可曾吃饭?这里有粥,且用些。”
我吃着粥,听那名士兵继续说:“我姓董,是黄总兵手下的掌旗官。”
我再三致谢。董掌旗看我赤脚,就让人寻一双鞋子给我。那双鞋太大,我伸进脚去,发现必须得有一根布带捆在脚上才能行走。
董掌旗倒很有办法。他扯下两道布条,用箭在鞋后捅两个窟窿,穿过布条系在脚上。还不错!董掌旗上马,叫我跟随在他后面。
我这时恨不得有土行孙,费长房的缩地术,日行千里,快快回家。怎奈董掌旗他们一路打劫,远远望见只要有人家,就一定绕路去搜寻。我着急地说:“你们不必到处搜寻,到达庐州我家,我必定重重酬谢你们!”
董掌旗根本不听我的,一直走到太阳西下,才来到军营。官军的大营驻扎在一片大竹园内。
董掌旗对我说:“相公在此,我进营看看,就来接你。”但他一去就像忘了我似的,就是不出来了。我没奈何,只得在营外盘腿坐了一宿,幸而天空繁星闪烁,月光清丽。
第二天清晨,董掌旗才出来,首先向我道歉,然后向我贺喜,因为他们部队也正要向庐州进发。他高兴地说:
“我们今天就要向庐州开拔,正好顺路送你到家。”
十月初二,我们终于到达庐州。但出乎意料的是,父亲已经携全家移居南京。我向董掌旗告别,千恩万谢,董掌旗也挥挥手说有机会再去南京看你,相公。
第二天,我租船走水路去南京寻亲,晓行夜宿,走了十几天,将船停泊在秦淮河边,上岸暂住在东门外一座小楼旅店里。这时的父亲也已经得到我的消息。
晚上推窗远望,心旷神怡,听江水浩荡,看山色参差,先是月色如金,后又小雨淅沥,想到很快就会跟家人团聚,不禁兴奋难寐。
清晨早早醒来,步行十里来到水西门,中午时分到达大中桥。我上桥远远望见父亲,边流泪边前行,在桥心跟父亲相逢在一起。我喊了一声父亲,父亲好像没有听见,嘴唇哆嗦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是把我紧紧拥在怀里。
回到家,我才知道慈爱的母亲已经自尽,祖母也因惊吓,颠簸一病不起,我的弟弟,妻子还在,而弟媳则因受伤严重,只能终日缠绵在病床上痛苦的苟延残喘。想到阴阳相隔的祖母和母亲,我不禁又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