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与秋托了大学室友打听。三天后有美国的号码打过来,他接起来,那头是孔游的声音。
孔游现居纽约,方与秋离开美国后,孔游搬到纽约入职一家投行。
之前的工作经验统统不作数,他从分析师做起,理工科和中国背景令他很受欢迎,职衔一路向上,后来他辞职成立了自己的基金。
孔游一向有上天眷顾的眼光,如同多年前他们在学校门口买过的那张彩票。资金池里的钱被他分配安排的很好,客户收到分红无一不满意。于是又回国开办公室,基金那时候正好热门,靠着校友圈人脉他辗转结识了一些大人物,周末在四合院开派对,什么人都有,部委领导,主持人,收藏家,导演。
孔游问方与秋,被抓的是你什么人。
方与秋不回答,孔游又说,我给局长打电话,总要让人家知道我和犯人是什么关系吧。
方与秋就说,是我partner的爷爷。
他没能在中文里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恋人的概念太过于年轻,另一半又像法律定义,在这里跟本地人介绍他和蒋求是的关系,一概都用partner,亲疏得宜。
孔游挂了电话。
蒋求是的爷爷在第二天就被送回家。蒋求是问方与秋是否需要一起买个礼物向帮忙的人道谢,方与秋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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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游有他想讨的好处。
方与秋的邮箱里收到航空公司和酒店的订票邮件,孔游选了第三国,日本,只是因为从地图上看东京正好在纽约和杜塞尔多夫的中间,他把自己的机票订单也一并发给方与秋,他会比方与秋早到达两个半小时。
方与秋跟蒋求是说有事要回国一趟,行李是蒋求是帮忙收拾的。
下了飞机有司机举着他的姓名牌,孔游并没有留在机场等他,他如今的地位和财富远在方与秋之上,的确没有再为方与秋接机的必要。到了酒店也有人接应,方与秋被带到顶层套房前,推开虚掩的门,起居室空无一人,卧室的大床上躺着不穿衣服的孔游,他正抽烟,烟灰随手掸在地毯上。
孔游注意到方与秋在看地上的烟灰,辩解说我会在小费里留足买一张新地毯的钱。
孔游的皮囊不见衰老。他比方与秋要小一岁,但也快要到第三个本命年。财富养人,与年龄相符的方与秋跟他对比本来就显得平庸了。
方与秋去浴室洗了澡。出来时看手表,东京时间下午一点。孔游站在窗前,还是一丝不挂,烟早就抽完了。方与秋解开浴袍走过去,就着站姿插入孔游的身体,这个姿势并不是太容易,好在孔游提前做过扩张。
孔游的表情被倒映在玻璃窗上,方与秋差点问他,这一次你又是为什么在痛苦。
他们在床上和浴室又各做一次。高潮之后的不应期,方与秋很虚无地想到以前孔游惯用的开场白,方与秋与我是最好的好朋友。
而现在他们的关系终于找不到词语准确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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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与秋总共洗三次澡,最后一次他擦着头发走出来,从行李箱里拿出两张纸,机票订单,一张是他自己的名字,飞杜塞尔多夫,一张是孔游的名字,飞纽约。航班几乎同时起飞,孔游看完笑了,他说,五小时之后。
方与秋回答他,五小时之后。
他们躺在床上,刚才的一片狼藉已经被孔游简单收拾过。方与秋提醒他小费要再多留足一张床单和一盏台灯的钱。之后谁也没说话,这好像是他们认识以来最平静也最安静的一段时间,方与秋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完全暗下来,方与秋先看一眼手表,还好现在虽然天色全暗也只才七点一刻,不会误机。
躺在旁边的孔游安安静静,方与秋在黑暗里才敢看转头看他。孔游仰躺着,竟然在哭。他哭的时候没有表情也没有声音,和上一次因为妻女去世而哭时很不一样,更不像他向方与秋转述过的嚎啕。
孔游睫毛那么长也兜不住眼泪,他跟方与秋说,上一次也是你先走的。
方与秋突然想起来孔游在维港讲过的话,他说他以后都要做先离开的那一个。孔游也跟他想到一处,开口跟他说,抛弃他的那个女人去年癌症去世了。
他们认识廿年,竟然已经一起经历过这么多身边人的死亡。从方与秋的父亲开始,孔游的太太、女儿、母亲,大部分都死于非命,但总归还是孔游惨一点。方与秋生出一股不合时宜的幽默感,他跟孔游说,你好像只克女人。
他的手抚上孔游的脸颊,竟然还能摸得到眼泪。后来方与秋说,孔游,他好像很久没有叫过这个名字,他说,孔游,你不要为离开你的人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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