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久生弄明白了眼前僵持的原因,他靠着李大爷站着,拿着桌上随便抓来的一本小本子给急得上火的大爷扇风,一双眼却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他确实心思活络,鬼点子也多,再加上原先就是个常年在网上买东买西的重度网购爱好者,和坪乡本地几乎所有的快递打过交道,了解各家快递公司的收发件模式和价格,才几句话聊下来,他虽然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鬼使神差地浮现出一个主意。
那个主意渐渐明晰,吴久生整个下午工作的间隙都在仔细的考虑和打磨它,等到放工广播响起的时候,他的头脑里已经画好了一张思路清明的蓝图。
他觉得今晚必须要去见一次胡达。
胡达坐在屋里,听到响动的时候已经入了夜,久久烧烤没有客人,大门紧闭,一楼大部分的店面都黑着,只有胡达坐着的那张小桌边,有一灯如豆,照着他面前单页上的一排排数字。
动静最先是从后门的院墙上方传来的。胡达放下手边的账本和存折,第一反应是后院进了来找麻烦的人。匆匆将东西一收拾,胡达走进厨房,从水池下方拎起一支又粗又长的擀面棍,正准备开门冲出去,脑子里一道光线一闪,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显示的时间,九点半不到,距离电子厂每晚十点整的宿舍门禁还剩三十几分钟。
不知怎的,他突然松了一口气。推开后门,胡达吹了声口哨,果不其然在后院堆满杂物的墙头上方发现一颗不安分的小脑袋。
吴久生踮着脚,站在一只废旧汽油桶顶上扒着院墙正冲他笑。胡达扔下擀面棍,随手从门背后的挂钩上扯下一块干净白布,三两下蹬上那堆码成一溜的木头箱子,单手伸到吴久生的腋下,一使力将他整个人往上拎了一截,终于稳稳当当地攀上了那堵水泥墙。
吴久生跨坐着,胡达站着,正好高出面前的青年一头。他拉过青年被墙灰蹭了一手心土的胳膊,用白布擦了两把。
“男孩子还有不会上墙的?就你这笨姿势,小时候得从树上摔下来多少回?”他一边擦青年的手一边叨念着。心想幸好当时刷墙的时候懒得做防盗,没在墙头上弄些碎玻璃渣、铁丝网一类的东西,不然这个傻子招呼也不打地就这么上房揭瓦,万一哪儿磕了碰了,摔出个好歹来,又得算到他的头上。
胡达摆出严肃的脸孔,沉着嗓子教训了吴久生一句:
“你怎么刚说好的,就又不听话了?”
他不是说说而已,还捏起手指头,在吴久生的脑门上弹了一下。这时候小家伙就该在宿舍里好好待着,老老实实洗了澡准备睡觉,而不是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窜到他的院墙上来傻笑捣蛋,就为了见他一面。做什么呢……胡达敲打着青年的额头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一把年纪了,还玩这种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游戏。青年自顾自揉着被敲打发红的地方,压根不知道胡达在想些什么——也没什么,就想低头,在那张撅起来的嘴巴上亲一下,真要命,胡达的脸红了,不说被什么旁人看见,就算只有他自己一个,也都为自己臊得慌。
“又怎么了?”他压下那股冲动,压低音量问。
“我想到个好点子,能保住店里的生意!”吴久生兴奋地说,他刚刚想起自己此行的来意,眼里跳动出晶亮的光线,抓紧了胡达刚刚教训过人的那只手。
“快递代收点?”听完吴久生的描述,胡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重复了一遍,“你说我们要在店里搞快递代收?”
“不是在店里搞代收,是把整间店都变成代收点。坪乡的小厂太多了,光一家工厂的工人,每天流通的包裹说不定就有上百个,如果不是把整间店面都拿出来安置货架,根本吃不下这么大的业务。”
胡达有点没搞明白。那烧烤店怎么办,不开了?而且,突然急转弯似的不开餐馆改行搞快递,真的会有人光顾吗?
胡达不敢想,服刑接受改造期间他学了一身做菜的本事,做了十几年的菜,还是只会做菜,忽然让他干别的,他心里是一点底也没有。
吴久生看上去却比他坚定得多。
“能行的,叔,你相信我!我们趁现在开始,抓住这个机会,越早把这个事办起来,就越可能办成功。厂区开展快递收寄服务,那是刚需,这里的快递员太多,太乱了,大型物流公司又没有单独在坪乡设点,如果这时候能有个成规模,能接手大宗单子的代收点,不仅可以服务散客,还可以和快递公司那边双向谈条件!现在首要的事是稳住客户群,抓住大家的需求,让厂区的人多到店里来,多产生接触。时间一长,他们信任你了,完全可以在代收点临近的铺头新辟出店面来,重新开张生意。嗐,细节的事儿我想了可多了,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不过叔,这真的值得一试!”
胡达不网购,平时接触那些快递啊物流啊的也少,听得头昏脑涨,但吴久生脸上那神采飞扬的自信表情他却是第一次见,这小子有见识,有主意,也学会了在做决定之前深思熟虑,乖乖来找自己商量,倒是有了一点正正经经办事的样子。胡达觉得欣慰,冲他点点头。
“行,都听你的。”
青年的表情高兴坏了。胡达语气里的信任让他的胸膛都涨得鼓鼓囊囊的。胡达把这间店,和未来两个人的命运都好好地交托到了自己的手里,这还是人生里头一遭,他被委以重任,不禁跃跃欲试,干劲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