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去了一趟欢喜缘,他手下所有有利害关系窝在手里的声色场所里平时最听话的一家,但尽管如此,新开出的合作价格依然没能一次性就与对方谈拢。林建华很是不忿。
他知道价格已经高到有些接近红线,一般情况下谈判都不该那样去谈,容易逼得对方狗急跳墙,风险太大。
他并非不懂规矩,也没有那么贪得无厌,他只是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手机里日历上的日期可不会等他,每一天的时间都残酷地不停往前推进,眼看着距离下一个交款日又只剩下十五天,浴场所许诺的那笔好处费,却迟迟还没有到账。
林建华本来想挪用一笔地下钱庄的赌资,可他的地盘上刚刚被警察查封过两间赌场,大哥原本就对他生出了些意见,这时候在账面上取巧,他害怕触怒对方,会直接弄丢手头上现握有的资源。他原本都想好了,如果欢喜缘真的不愿意付钱,就重新回头与警方合作,将欢喜缘整个端掉,先拿一笔奖金再说。偏巧这时候薛锦同带着那笔高利贷从天而降,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薛锦同借走了四万块,按照签署的合约上的利息,如果这个月的月底都没有将本息一并换上,债务就会翻番成将近十万块。如果真能拿到那笔钱,那么也能少发一些愁了。
林建华正烦躁着,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他接起电话,听筒中传来的语气同样很不客气。
那很不寻常,因为在现实生活中,至少是在东莞,还没有人有胆子以那样强硬的语气对林建华说话。听上去,已经差不多接近于是在下发最后通牒了。
“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过来把下一期的住院费补齐!”对面爆发出那样的质问。
林建华抓着手机,整张脸的面部表情都因之而紧绷着,他压抑着腔调,甚至在开始说话前还先陪了一声笑。
“最迟这周末,真的。”他保证道,“这周一定过去。”
“其实你真的没有必要这样的,林先生。”那面的口气依然生硬,语速却多少和缓了一些,“我们早就建议过你,应该办理转院,以您亲属的状况,用不着以这么高的规格来进行护理,这是浪费医疗资源,尤其是在对你本身还形成了一定经济压力的情况下。转到花费更节省的下级医院或治疗中心,一样对他的身体有好处,还能节省开支,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但那句话却让林建华生气了。
“我说过不转的!不转的意思就是不转!你们听不懂吗!”他对电话那头吼了一声,片刻之后,还是强迫自己调整下呼吸,以尽量心平气和的口吻又解释了一遍,“护士长,我也和你说过多次了,钱我一定会想办法的。但给小浩的东西一定要用最好、最贵的,只要付得起价钱,我这样的要求有什么问题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气声。
“行吧。我想办法给你宽限到这周末。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帮你带到的没?”
林建华犹豫了片刻。
“告诉小浩等我有空了,就去看他……”
“这话我也说过很多次了,”护士长无可奈何地说,“他不愿意见你。”
“我知道。”林建华回答。他的舌尖品尝到苦涩,他把那抹发麻的味道强行吞咽了下去,然后挂了电话。
几颗星星从云层背后羞涩地探出头来。
已经见过吴久生,终于放下心来的胡达也早回了员工宿舍。他在约定的时间拿出手机候着,严天果然如约给他打来了电话。
“周四,晚八点半。”电话一接通,他就这样说。胡达知道,那是东莞市局最终定下的突击检查时间。
他本来以为今晚严天带给他的消息会止步于此,但还不仅仅只是那些。在胡达把自己安顿下来的这段时间里,严天还查到一些事,林建华的事。
到此,胡达心中的疑问才总算有了解答。
原来林建华刚出狱时并不是从事现在这一行的,他很老实,找了份c学徒的工作,自己租了个房子,本本分分地上班。
也就是在那期间,他从老家接过来一个年轻人放在身边,两个人一道在城市里安下家来,共同生活。这个年轻人叫叶浩,胡达刚听到名字,就想起林建华在狱中提起过的那个儿时玩伴,想必就是叶浩没错了。
他问起严天之后的情况,严天的语气变得很是唏嘘。
也许是出于想要多赚一些钱的考虑,也许也是案情有什么特殊需要,具体已经不知道是林建华先找上警队,还是警队先找上的林建华,总之从大约2013年开始,他就与东莞市的警队签订了协议,成了一名固定提供情报的警方线人。
刚开始林建华的工作都完成得很隐蔽。他有服刑背景,同道上的前科人员总能快速打成一片,人也十分机灵有眼色,帮助警方破获过不少的案子,却在一次带治安队抓赌的过程中意外搅进一场正在进行中的交易现场。那天治安队带去的人手不够,趁乱溜掉了几名涉毒帮派的成员,他们认出了林建华,查出了他的身份。
彼时治安大队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收队之后直接将林建华带走,纳入到线人保护计划中隔离保护了起来。可他们却不知道他还有一位同性恋人留在市内。
等到林建华从看守所中离开回到家的时候才得知在那段期间,叶浩被那些帮派成员找上,他们租住的小家被打砸成一片狼藉,所有两个人共同生活的印记都化为一片废墟。林建华发疯了一样在医院里找到叶浩的时候,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已经失去了全部的神智与活力,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