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猛地一摇,两人差点扑倒在地。
小船在江心转了个急弯,波浪拍打船身的声音骤然变得密集。风长林惊道:&ldo;怎么回事?&rdo;
曲鸿率先站起来,按住他的肩,安抚道:&ldo;你呆在这儿别动,我去看看。&rdo;
☆、莫问前程(六)
雨势比方才小了些,江北的山峦跃入视野,逐渐变得清晰。
两片木桨浸在水里,前推后摇,荡出的涟漪很快被波浪吞没。江上还算安宁,雨声浪声虽大,但没有其他纷扰,船行得固然缓慢,只要不懈地划,也总能靠岸,划桨的两人手臂酸痛不已,只盼着快些结束这场折磨。
可惜好景不长,程若兰刚松了口气,便在身后瞥见一个不善的影子。不知何时,另一条船出现在来路上,眼看愈来愈近。
她纳闷地转向艄公,问道:&ldo;船师傅,怎么还有你的同行,来和你雨中赛船么?&rdo;话音未落,表情便骤然凝固,逐渐转成惊骇之意。
船头赫然站着三个黑衣的身影,正是方才的追兵。
她手底的桨猛地一收,另一边,乐诚还在奋力推桨。小船失了平衡,荡过半圈,船身横在江上,刚好迎上一个陡浪。
哗的一声,浪头溅进船里,艄公大声抱怨道:&ldo;小姑娘,你这是要沉了我的饭碗啊!&rdo;
程若兰无暇理会,只是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ldo;竟然是他们,摘星楼的人竟然追上来了!怎么会这样!&rdo;
艄公道:&ldo;唉,小姑娘还真是不懂事,你们能找到船,人家难道不能吗。&rdo;
程若兰这才转向他,急道:&ldo;那不是你的同行吗,快让他停船啊!&rdo;
&ldo;这我可办不到。&rdo;
她刚想抱怨,艄公忽然提声命令道:&ldo;都趴下!&rdo;
&ldo;什么?&rdo;她还没回过神,脑后便被人一按,整个人狼狈地趴进船舱里,她贴着船底抬头道:&ldo;你干什么……&rdo;
&ldo;嘘‐‐&rdo;出声的是曲鸿。原来他出舱查看情况,刚一露面,便看到了那艘来意不善的船,一簇银光在船上闪过,像是白昼里的星野,迅速飞驰而来,他立刻反应过来‐‐是唐玄的透心针。
千钧一发之际,三人连带艄公都趴进船舱。剧毒的冰针贴着头皮擦过,掀起一阵骇人的寒意。乐诚顾不得自己,冲曲鸿喊道:&ldo;你快去照看大师兄,这里交给我们。&rdo;
曲鸿咬牙钻回船舱,桐油漆过的篾篷上赫然多了三个针孔。还好对方看不出舱中人的位置,三针都歪了方向,从篾篷另一侧钻出去。他来不及多作解释,直接扑向风长林,揽着他的脖子,将他按倒在船舱内。
风长林还没有恢复气力,身上裹着毯子,蜷成一团,忽然被猛推,摔了个措手不及,脑袋径直往船脊上撞去。他慌张地闭上眼,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
但他还是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昏天暗地席卷而来,他身上寒毒未消,原就虚弱至极,又经历这么一遭,一时间两眼发黑,胸口闷痛,差点背过神去。
他费力地吸了几口气,终于抑住了恶心的感觉,口中又泛起一阵腥味,想是有血涌过喉咙,淌到舌上,大约已经溢出了嘴唇。
他咬紧牙关,不想露出狼狈的模样,然而背上一紧,胸口似乎贴上了温暖的东西,难以忽视的体温透过肩臂徐徐传来,像涓涓细流一般,淌进他干涸冰冷,疼痛欲裂的体肤。
眩晕终于平复了一些,他才发现自己正被曲鸿抱在怀里,刚才也是对方用手垫在他的脑后,为他挡下了撞击。
他听到程若兰在喊:&ldo;快走,甩开他们。&rdo;于是吃力地张开口,问道:&ldo;鸿弟……是摘星楼追来了么?&rdo;
&ldo;是的,&rdo;曲鸿答道,低头看了一眼,很快改口道:&ldo;但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好了,很快就到了。&rdo;
风长林觉得有些奇怪,动了动嘴唇,想说我没事,不用你担心,可曲鸿又将他拥得更紧了些,话堵在胸口,被一阵温暖冲了回去,他浑身上下都冷得发抖,仿佛被丢进冰窟,寒冷沿着血液蔓延周身,一口一口蚕食他的生命。唯有胸膛是热的,心在胸膛里跳动,毫无骨气地眷恋着那一丝触手可及的温度。
许多纷杂的念头划过脑海,他无意识地喃喃道:&ldo;我还不能死……也不想……死……&rdo;
曲鸿察觉到他细弱的语声,也听清了他口中的话,更看清了他嘴角的血。
江面忽然宽得可怕,江岸明明就在不远处,却仿佛存心与他们做对,迟迟不肯近前。
天地的界限被冷雨模糊,苍茫一片,天与地之间有那么多残酷的事,偏偏要降临在最温柔的人身上。
曲鸿不自觉地将风长林抱的更紧,试图以体温驱散那一抹挥之不去的寒意,这是他眼下他所能做的一切。他明明没有受伤,却被心中的苦楚反复煎熬,心底某个看不见的地方疼痛欲裂。
不是这人让他变得脆弱,而是他原本就太脆弱。三年前他对死亡束手无策,三年后,救他性命的人挣扎在生死之间,他却依旧无能为力。
他从前只憎恨这世道,现在却忽地憎恨起自己来,恨得穿心入骨,他明明执剑在手,却不能斩出一条生路。
风长林不能死,不想死,却差点因为自己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