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碧城向后一退,“不过就算是风流韵事,该了断的,也应该了断了。我跟你说的这门亲事怎么样?如果你不想要崔老九的姑娘,裴素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裴素?太子——太子的外戚势力外加嫡系中的嫡系:裴家——裴家的家主,太子表哥,太子死党:裴檀——裴檀的三房堂弟:裴梓——裴梓的妹妹:裴素。这是一团乱麻中的一根麻绳,或者是一个蛛网中的一条蛛丝。虽然不是网,却是编成网的丝。崔碧城说,“裴梓和裴檀不和,其实不过是眼红裴檀在朝堂上,在族中的势力,他想要和裴檀争个一日之长短。而裴梓裴素已经过世的母亲曾经又恩于裴檀,她临终托孤,要裴檀好好照顾她的一双儿女,裴檀也答应了。有裴檀在,太子不会为难这对兄妹,所以,无论如何,太子绝对不会杀了裴素。有裴素这样的女人做你的妻子再合适不过了。她给你生孩子,而且这样的联姻,既可以分化裴家,又可以保护那个女人,不至于落到储妃的下场。”我低着头,看着脚下的石头。纹理清澈,棱角分明,并非人力所为,而是的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我知道我和太子的事情是崔碧城心里面的一根刺,虽然他从来都没有表露过一丝半豪。他是个城府极深的男人,却带着野性,就好像老家冉庄外面庄稼地里永远也锄不干净的野草。他从心底厌恶一切压在他头上的东西和人,他就像一只被困在权势、金钱和纵横交错复杂的朝局做的牢笼中的野兽,外表也许斯文,也许温顺,甚至也许脆弱,实际上却野性难驯。去年浙江的风波是我替他摆平的,他知道,我也知道。崔碧城不是神仙,他太年轻,他的那些势力想要撼动太子,简直无异于螳臂当车,太子动一根手指就能让他永无翻身之日。去年的事情他也有错,太子说的那些事,搬过来的那些烂账完全都是真的。这才是我绝对不能跑进宫里和父皇胡搅蛮缠的真正原因。有大事,要事发生的时候,一定要尽量的瞒天过海,小事情才可以浑水摸鱼。所以,那个时候我只能与太子和解。可即使是崔碧城的错,他也绝不喜欢太子压在他头顶上,逼他就范!从那之后,他好像疯了一样编制着自己的势力,他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走,我却看不到这条路最终的尽头在哪里。“承怡,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我摸着下巴问他,“这个,老辈子说话,保媒拉纤衰三代。我说崔铁算盘呀,你这算盘珠子拨的噼里啪啦的,走一步看三步、看四步,用一粒小石子就能打下来一窝子傻鸟,我都听不明白,你究竟要把我卖给谁,卖几斤几两,卖多少两银子,用不用我帮你数数?”他的脸上笑意如花,眼中却是一片静寂。他轻声问我,“承怡你胡说什么?”“我没有胡说,我只是想知道,在让我和裴家联姻的构想中,你有没有分心为我想一想?就分一点点心思?”他眯缝着眼睛,似乎是无数盏华丽的宫灯照在雪上,晃了他的眼睛,他说,“如果我说,我所做的一切事情完全为了你,你信不信?”我连忙摇头,“不信。”崔碧城忽然笑了,就好像一直冰封河面露出了碧水。他的眼睛中也有了盈盈笑意。他说,“我不可能不为你设想,可我也不可能不想别的。”我点头,“这话我信。不过,你的想法我不能答应。”“为什么?”“裴素的身世不够好,太子要是想杀她,裴侯不会管,裴梓管不了。整个雍京城可能有一个女人,我娶了她,能过上几年安稳日子。”崔碧城一听就乐了,“哟,这是哪路神仙?”“内阁大学士粱徵的独生女。”“粱徵?”崔碧城想了想,一挑眉,“内阁那个和稀泥的梁胖子?为什么他的女儿就能得到太子的额外宽厚?”“因为太子将要笼络粱胖子,而裴家……”我站起来,闻着亭子中飘荡着的烤肉的香气,口水淋漓。“因为裴家,已经是太子的瓮中之鳖了。”夜色逐渐浓了上来,刚过掌灯时间,忽然听见砰,砰,砰——我和崔碧城也从大石上站了起来,走回山顶的凉亭,把着栏杆看山下面的王府大院。三声礼炮巨响过后,嘉王府中门大开,所有人安静下来,依序走到嘉王府大门那边的空地上,全部跪下,安静的等待着什么。随着一队东宫近卫军的进入,有一个八人肩舆从中门抬了进来。肩舆上面坐着一个人,身上披着玄狐披风,浓沉的黑色在夜色中看着不是太清楚。这时候,王府的主人嘉王羽澜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停到肩舆前面,一躬到地。羽澜说,“不知殿下驾到,有失远迎。”太子从肩舆上下来,他伸手解开自己的披风,身边的柳丛容上前半步,想要接过他的玄狐披风,可太子的手却一错开,把手中的披风径自递到嘉王面前。羽澜就是一愣。崔碧城侧脸看了我一眼,撇了撇嘴巴,“这也太霸道了吧。这里是嘉王府,不是他东宫!再说了,嘉王可还是他的亲哥哥,他还没登基呢!承怡,玉蝉,黄瓜,我赌十两银子,三殿下肯定不给他捧着披风。”我也觉得文湛做的有些太过头了。他专门跑到嘉王这里来,当着这么多人下羽澜的面子,他好像从来没有做过这么莫名其妙的小心眼的事,虽然他的心眼也不怎么大就是了。“季璋,我和你赌一百两白银,嘉王一定会双手接过去太子的披风的。”说话的人居然是杜玉蝉,他端着黄瓜刚递给他的茶盏,看着山下的那群人,“只有这样,才能表现他贤良谦恭。太子这是给他搭了一台戏,三殿下那么聪明的人,一定会唱的。这倒好,嘉王府戏台子上的戏还没有开锣,这太子嘉王就在王府大门口唱起折子戏了。”崔碧城回头瞪了他一眼,“玉蝉,别瞎说。”我看了黄瓜一眼,黄瓜连忙低头,楚蔷生看了这边一眼,然后继续眺望远方的雍京。大雪涌起的雾气,就和浓墨滴在盛清水中一样,散开,沾染的哪里都是,根本看不清楚。楚蔷生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会儿,他忽然收回他眺望的眼神,这才说,“戏该开锣了,今天请的是雍京最有名的戏班,捡着热闹的唱,连唱三天,承怡,一起看看去。”“哦,好呀。”我连忙答应。“黄瓜,快,把好吃的都带上,那你烤的那些肉片都也带着。”黄瓜连忙收拾食篮。杜玉蝉忽然说,“我就不过去了,我在这里看,也挺好的。”崔碧城也点了头,“那我也不过去了,黄瓜,你留两片肉给我,我陪着杜公子在这里喝茶说会儿话,我家就在旁边,等一会儿我们就回去了。”黄瓜连忙又给他留了几片鹿肉。此时,假山下。太子在那边说,“三皇兄,您这个府邸,小王大戏已经开锣。是全本的《西游记》,连唱三天。台上有一个俊秀的小生扮猪八戒,只见他扭捏又贪色的对着黎山老母化身的寡妇道,“娘,这三位姐姐嫌我老猪长的丑,不肯要我,您就收了我吧。”“混账!”黎山老母骚红了脸,“你这女婿还未做成,就想连丈母娘一同调戏了去?再说,就算我愿收你做女婿,只怕姑娘们不乐意,嫌你丑。”那个极其秀美的小生却又说,“粗柳簸箕细柳斗,世上谁嫌男人丑?”台下一片哄堂大笑。我觉得那个演八戒的小生会红。以前他是龙套,今后他就是角。这戏台下底下和戏台子上一样。有人是名角,有人是龙套。羽澜和我在一样,他是角,我是龙套,可要是他和太子在一起,他似乎永远都是龙套。即使在嘉王府邸,有太子在场,观戏楼正中的太师椅上,坐着的人永远不可能是嘉王羽澜,而只会是太子文湛。文湛的坐姿不是很端正,他微微靠在木椅上,单手执腮,手指放在嘴唇边上,羽澜坐在他的左手边,再远处一些,拉着锦绣帘子间隔着的,是各府女眷。我上观戏楼的时候,听见文湛和羽澜正在说话。文湛问他,“那个小生演的不错,他是京城那个戏班的?师承何人?”羽澜回答,“他其实不算是戏班的人,他是观止楼的倌人。戏班的老板看他唱的不错,想要买过来,可不知道为什么,观止楼不卖人,戏班也无可奈何。原本就这么算了,可戏班老板着实喜欢他,所以到唱堂会的时候,戏班就花钱把他借出来唱一段,唱完了还要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