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之蓁原本不是这样谨小慎微的人,然而进了王府,没了人照应,便总得自己多上些心。王妃卫氏自打滑胎之后身体便如何也不见好,性命虽是无碍,出红却是不曾停止,想来正是太过伤心的缘故。她这样的情形,正是容易猜忌人的时候,赵之蓁做事儿也益发小心起来,唯恐叫王妃觉得她有心思□□。
万幸王府里头的规矩,一多半是各个王府都一般的,一小半是卫氏自己定下来的,算是万事可依,赵之蓁能自己做主的也不多。她一日之内怎么也会去王妃处拜会个一两次,说说家里的事儿,再宽慰卫氏几句,实在找不出话了,也往往是磨蹭一阵子才离开。
这看人脸色的日子过的自然是没什么趣味,然而和季雪竹比比,赵之蓁已然还算是处境不坏的了。
季雪竹那才当真是举步维艰。她原本以为,王妃倒了,她作为两个侧妃之一,总能多沾些雨露,多得些宠爱,甚至能借机养出一个孩子来。却不想在那之后冀王仿佛失去了对女人的兴趣,莫说对她,一个月只那么一两回,便是对平素经常被叫去陪着他的赵之蓁,掌握着府内一切事宜看着正是盛宠的赵之蓁,真正受宠幸的次数,亦是一只手五个指头都用不到就能数完。
然而同样的宠爱稀薄,放在赵之蓁身上无所谓,放在季雪竹身上却要了命。
冀王就算是压根儿不和赵之蓁同房,赵之蓁管着家里的事儿呢,谁敢说赵侧妃可有可无?那些个下人见得赵之蓁,怎么也得比平素多带几分笑才成的。可她季雪竹牵惹了叫王妃流产的嫌疑,卫氏便不会让她沾到一点儿权力的好处,若是冀王再不待见她,那下人眼看着就要皮笑肉不笑了。
季雪竹自然后悔,却没有办法。
当初太后生辰的那一天,季雪川去寻到了她,劝服了她带自己回王府见冀王。季雪竹不知道他们在书房里说了什么,她守在外头,只听里面的言语声不曾停下来过,而季雪川出来的时候,神色也镇定自若,显然并不曾发生什么不堪的事情。
那时候她便放下心来了。季雪川劝她答应自己的要求时便曾向她许诺过,王妃一定会流产,而她就可以得到更多的机会伺候冀王了——当时她是相信的,却没想到会落得如此结果!
她更想不明白的是,王妃在冀王那里到底看到了什么东西以致滑胎,还一心一意认为这事儿与她们姐妹有关的呢?明明那个时候季雪川已经走了……她便是留下了什么东西,也该是冀王先发现才对,按理说,冀王妃原不该直接抓到她的把柄的。
除非季雪川是故意藏了个什么东西到冀王不会发现但王妃一定会注意到的地方去,可那会是什么呢?王府的下人们都说是女子私物,难道是什么龌蹉的东西?若是这样,她季雪竹都忍不了的,更况是王妃……
季雪竹想到这个问题时便益发觉得自己委屈——她什么也没干,什么也不知道,什么好处也没捞着,却被王妃当做了害她流产的同谋。季雪川在季家待得好好的,哪怕冀王半点儿好处也没给她,可她也没受到什么伤害,哪儿像自己,在王府里头里外不是人的?
然而她这一腔委屈却是没地方可以说的,谁会信她?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经了这么多事儿,却还没认清楚季雪川是绝不会有心给她一点儿好处的。
然而,若是不指望着季雪川,她也不知道该指望谁好了。她从小也没受过这种委屈,哪怕是叫季雪川禁足在家的日子,也总有父亲和弟弟可以指望,如今只剩自己一个在王府里头,男人们却是半点儿忙都帮不上,却比当初更艰难了些。
这么一个她,看着赵之蓁发号施令春风得意的样子,自然也是不快的。她想过法子,打算在不怎么惹人恨的地方杀一杀赵之蓁的威风,故意违拗着赵之蓁的意思来,却没想到,那赵之蓁对她的有心为难理也不理,只同冀王提了一句,冀王便上赶着帮赵之蓁将季雪竹好不容易制造出来的麻烦给拾掇掉了。
这一来二去,谁都看出来了,殿下是护着赵侧妃呢。
越是和赵之蓁作对,季雪竹的面子便堕得越多,她便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只是心里头有苦,半点儿说不出。王妃的态度便不说了,连冀王都是偏心的,她还能依仗谁?她倒是还有个亲弟弟,很得冀王青眼,历练提拔越发地多,可与她见面的机会却益发地少。难得见了面,还没说几句自个儿的不易之处,季照辉便会变了脸色,匆匆转了话题,不肯再听她说下去。
季照辉是正得意的时候,是正觉得殿下既公正可亲,又器重自家的时候,哪儿能明白姐姐的委屈呢?他只觉得季雪竹没本事——先前入府的时候,季雪竹是怎样的专宠啊,可如今呢,门前冷落,连殿下那般好人都不疼爱她了,难道还不是她自己伺候得不妥当?
他甚至有些嫌她——倘若他的姐姐是赵之蓁,又或者是冀王妃卫氏,说不准他的前程还更好些。至于季雪竹,虽然待他好,可是没本事,在王府里又能有什么用场呢?
季家打算把他和姐姐同时放在殿下身边,自然是希望他们两个样样拔尖的,可如今他是没堕了家族颜面,季雪竹呢?却是个看着都碍眼的废物!
季雪竹见得弟弟,总想诉苦,季照辉听她诉苦,却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只想寻个话题来打岔。可他能寻到的和季雪竹说的话题却越来越少——说怎么给殿下办差呢,季雪竹不懂。说怎么习武比试呢,季雪竹没兴趣。说他又遇到了什么人经历了什么事儿吧,季雪竹更是一窍不通。至于季雪竹感兴趣的梳妆打扮闲言碎语,他也是半点儿都不清楚,这姐弟两个说话,只能绕着家里人这话题来了。
可季家的人也不大多,说罢了爹爹,说罢了姨娘,话题怎么都得转到季雪川母女身上。季照辉在府里住久了,又是唯一的少爷,季雪川也不会轻易折腾他,慢慢的也便从那股子痛恨之中挣出来了,冷静了许多,可季雪竹却是吃亏不小,想到季雪川,牙齿都咬得发响:“那个贱人最近在做什么?”
“她还能做什么?”季照辉道:“不过是伺候母亲罢了,偶尔和人说说话,老实得很。”
“她怎么会老实!”季雪竹道:“你别被她骗了,这贱人诡计多端,若是当她无辜可怜,早晚要被她害死的!”
“姐姐这么说话就不是了。”季照辉皱了眉头:“怎么说,她也是咱们同父的姐姐,一个姓的。你这么说她的坏话,叫人家听了去,当咱们家不和睦呢。”
“咱们家和睦吗?”季雪竹吊着一双眼瞪季照辉:“你怎的这么愚蠢,她那时候差点害死咱们和娘,难道你都忘记了?难道你以为京中的传言能放过这事儿?谁不知道咱们姨娘是个狐狸精,搅扰得将军府嫡庶不分——这消息,你当是谁放出去的?不还是她们母女两个么!”
“姐姐!”季照辉明显不耐了:“京中流言纷纷,难道全部当真?前些日子还有人说,赵家的四姑娘不检点,和镇远侯府的三少爷,就是北衙那位元百户,私底下有往来,可镇远侯府看不上她呢,这流言不比咱们家的难听多了?”
季雪竹听了这话,猛地坐直了身子,眼睛发亮:“这传言是哪儿来的?”
“谁知道呢,总是京中有不少百姓都这么传说,也不知是谁先讲出来的……”季照辉答了一句,接着道:“可姐姐,你可知道,前几天镇远侯夫人入宫拜见太后,正遇着岐江公主和赵四姑娘,太后亲自问了这事儿,道赵四姑娘与元百户倒是年貌相当,若是能凑成一双,真是一对璧人——有这句话,镇远侯府昨日去赵尚书家里头提亲了……”
季雪竹仿佛不能相信地盯着季照辉:“当真?!赵家……同意了?”
“太后娘娘都说了这话了,赵家虽还在相看八字,却怎能不答应?”季照辉道:“所以我说,姐姐想事儿还是太简单了——如今看看,元家若娶了赵家的姑娘,可就有了条退路,不必一心一意跟着太子了,这一桩婚事想来早就有准备了,所谓京中的传言,难说就是他们家放出来的!姐姐再想想咱们家那嫡庶不睦的话!”
“咱们家那可是实话!”季雪竹发现赵家的传言没有文章可做,便稍有些气馁:“比不得人家是放了消息,咱们家,当真是嫡庶不睦,那贱人对咱们几个,当真是不怀好意啊!”
“姐姐怎不想想,那是什么时候,这传言最盛?”季照辉压低了声音:“是那个人得了皇后娘娘青眼,差点儿就做了王妃的时候……做王妃的人,家中能不和睦吗?反倒是她辞脱婚事之后,那些个流言,便再没有人传了……姐姐,你说,这可不就是冲着她去的?当初这么闹,毁的是她的名声,如今再说嫡庶不睦,却是咱们不讨好了。若只是想,想想也便罢了,若是说……还是慎言啊。”
季雪竹怔住了,半晌才道:“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
季照辉摇了摇头:“并不是……镇远侯府那婚事,是殿下同我说的,那个人的事儿……是别人同我说的……”
“别人?谁?”
“……元百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