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治疗师叫林暖,她时刻将自己包裹在拘谨的套装里,带平光眼镜,看见她时职业化地微笑:“嗨,我以为我奇迹一样的病人不会再回来复诊。”褚青蘅微笑了一下,她作为恢复最快的创伤性应激障碍的典范,那种恢复速度的确算得上是奇迹。她坐在浅咖啡色的长椅上,和林暖对视了一会儿,眨了眨眼:“还是随便聊聊?”“只要我能陪你聊的话题。”“林医生,你觉得在长期治疗中爱上自己的病例这件事,是否时常发生?”林暖脸上的表情僵化了一下,随即笑道:“怎么了?难道你今天是来给我做心理引导?”“随便聊聊。”褚青蘅在躺椅上半躺下来,姿态随意,“何况各种心理测验我都做过了,你想要几分,我就能做到差不多的分数。”林暖摇头无奈地笑,拉近了椅子,和她面对面:“这种事,多多少少也会发生。”“对于特殊的病例,心里也会有狂热感?好像爱情一样的感觉?”“你这个比喻真有趣,”林暖思索了一阵,“虽然听起来不错,但是要知道你就是我最特别的病例,不光是你的治疗成效最好,还是因为你所受到困扰是当时所有幸存者里最少的。你的思维……嗯,很特别,我想这是摆脱困境的一个原因。普通人来寻求我们的帮助,在循序渐进的治疗中会对我全心全意的信任,而你不一样,与其说我治疗了你,还不如说你自己摆脱了困境。当然,尽管如此,我也没爱上你。”她最后一句话完全是开玩笑的语调。褚青蘅微微支起身子,看着她的眼睛:“那么,请想象一下,如果你面前是位特殊病例,是异性,你是否会爱上他?”林暖顿了一下,虽然不想被她牵着思维走,可还是想被蛊惑一般思考:“有……这种可能。可是那有违医德。”“医德并不是普世的标准,并不存在着道德方面的劣势。”“好,就如你所说,那又如何?”“然后你想对这个病例进行治疗,出于对专业的热爱,自然不会因为感情因素就放弃这个机会。”褚青蘅放慢了语速,“随着疗程推进,这种感情是否会愈演愈烈?”“我想是的……”“然后这个特殊病例奇迹般的康复,你会疑惑,为何原本很复杂的病因,会变得这么容易处理?但是他看上去却又恢复了,这时候你的情感是否会像沸水,慢慢蒸腾,然后又慢慢停下了沸止?还是,像酸碱实验,氧原子和氢原子结合,状态稳定,那剧烈动荡一下子就消失了?”林暖脸色僵硬:“一下子就没有狂热的感情了。”褚青蘅舒了口气:“我就知道。”林暖总算找回了自己的思考路径,推了推平光眼镜:“我想你的确已经不需要心理疗程了,你是个非常好的学生。”褚青蘅猜想自己是再也不可能预约到林暖的心理诊断时间,一个理疗师被自己的病例引导,总归不是个愉快的回忆。她给arthur发了一个邮件:“如果还没吃午饭的话,是否愿意赏光路口那家茶餐厅?我请你吃饭。”他这么聪明,从她那一系列反应就可以推测到她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也没有躲藏搪塞的必要。他才是那位她真正的心理治疗师。她点好了商务套餐,一般翻看着手机上的新闻等待对方的到来。饮料才刚端上来,对面的位置就有人落座。褚青蘅放下手机,微微一笑:“arthur,你好。”服务员端上的饮料放错了位置,他伸手调换过来,把奶茶摆在她那边,自己拿起那杯冰柠檬水:“我以为你不会发现。”“就差一点。萧老师,所以我刚才去报复社会了。”萧九韶有点琢磨不透她的语气,也为老师这个称呼皱眉:“报复社会?”“我最早的那位心理治疗师,你应该知道的,业内执业的也就寥寥几位。很奇怪的是,最懂得引导人心的却没有从事这个职业,比如你。”萧九韶看着她:“你的确是很特殊的病例……而且,你的学习能力很好,只是缺少更深入一个层次的思考。”“我知道,”那一叠牛肉肠粉正好端上来,褚青蘅夹起一个,“我想我也让你很满意,不然也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在我身上。”萧九韶似乎想说什么,只是暂时还没组织好语言,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褚青蘅憋着一股怨气,好像全世界都知道她的秘密和内心,她却对外面发生过什么一无所知,她痛恨这种无力感:“很荣幸你跟我讨论过爱情这种千古难题,我想你是太聪明想得太复杂,所以一直没有考虑过一个最简单的因素存在,一个特别的病例对你的思考有利,不过不需要以身相许这么悲壮。”萧九韶惯常的无懈可击的表情开始松动。褚青蘅不由想,就算他们在智商差得太多,可是她远比他伶牙俐齿,她要想抓到对方的纰漏,总不是没有办法的,更何况就如他在邮件里说过的“也许喜欢上别的人了”,这就是他最大的弱点。这个话题说到这里就要结束了,不然就显得她没玩没了地打击报复,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肠粉味道不错的。”她举着筷子,只是要示意给他看肠粉,结果萧九韶做了个让她内伤的举动,他微微前倾了身体,将她筷子上的那块肠粉咬走了。萧九韶似乎组织完语言。安安静静地开口:“我承认,我最开始知道你,是因为你来找过舅舅。他说,如果以后你有机会考进法医,请我多照顾你一点。”萧九韶的舅舅是凌局长。那件事之后,她找上门请求过,凌局长对她说如果她能完成心理治疗,他会给她想要的机会的。但她没有想过,凌局长会拜托萧九韶多照顾她一点。“距离那次谈话失败后的几日,褚青蘅当诱饵的任务也算结束了。结果是那凶手仍未露面,刑闵满眼疑惑地打量了她许久,大约是承认自己的想法有误,又从头开始寻找线索。这样两起恶性案件没有破获,受到的外界的压力也越来越大。被害人的远房亲戚从外地赶来认领尸体,还来带人来闹事过几回,提出的赔偿价码越来越高。褚青蘅每天进进出出都得走后门,好像他们都见不得光一样。好不容易熬到周末,又有人斗殴送进来,正是之前两起凶案附件那家准备搬迁的造船厂里发生的,下属机构怕跟凶案有关,就把人移交过来。褚青蘅提早了一小时下班,打算去出租屋里收拾东西,说起来这一天都倒霉,现在地下车库还被来闹事的人堵了,她只好从后门出去打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