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半路,竟听闻此事。国事家事,何者为先?还记得侯爷当时闷着头驾马西行,脸色黑沉,好似憋屈得紧。忽然勒马,似乎下定了决心,吩咐副将先行去定阳大营,务必按兵不动,不可伤五斗军一人,他得回大梁一趟,马上就赶来。赶了一整天的路,总算在夜色降临时回到大梁。虽迟了一步,姑娘已然跟章公子拜了堂,可侯爷是谁,即便他们入了洞房,也能将人给抢出来。大约姑娘对于侯爷,也很重要。一阵冷风吹来,沈晚冬不禁打了个寒颤。她这会儿穿着荣明海的衣裳,很宽大,几乎能裹两个她还有余。她和荣明海此时共乘一马,因药劲儿还没过,只能靠在他身上,真的很暖。才刚从章府出来时,荣明海说要将她带回朱雀街的家,又偷偷在她耳边笑着说:今晚洞房花烛。她自然是愿意的,可是,自从晓得唐令对她做了那种事后,她就怕,怕荣明海察觉到她身子有被人猥亵过的痕迹。所以,她哭的楚楚可怜,对荣明海说:小叔为了让我彻底和你了断,给我吃了迷药,强迫我嫁给章谦溢。我跟他怄气,这会儿水米都没进,身子酸软的厉害。荣明海听了这话,骂了几句老唐不是个东西。随后揉了揉她的发,说:正好兄弟们赶了一天的路,都饿了,今儿算是咱俩成亲的日子,请兄弟们去咥羊肉大饼,喝羊羔酒,好好闷一觉,明儿早上去定阳。离得老远,沈晚冬就闻见股香味,抬眼看去,老杨家羊肉铺子就在夜色深处,因下了雨,这会儿也没什么人,灯笼被风吹得左右轻摇。夜太安静了,什么都瞧得见,什么都听得见。沈晚冬看见掌柜老杨此时搬了张小矮凳,坐在灶火旁抽旱烟,正在听小伙计和江湖客扯牛皮,扯什么,就扯大梁最美的女人晚冬姑娘今儿出嫁,却被侯爷抢走了。就是嘛,人家两个本是一对儿好相相,督主再蛮横,也不能强拆开,这下可好,喜事变成了笑话,这脸打得可真疼。这种事,比风吹得还快,想来明天整个大梁都会知道吧。老杨见小伙计手舞足蹈地描述章府发生的事,其实这小子也是才刚听从章府出来的酒楼管事说的,可如今说起,仿佛亲眼所见一般。许是听见了马蹄声,老杨抬眼一瞧,赶忙将烟锅子在灶台上磕干净,站起先敲了小伙计几下,嘱咐他赶紧烧火煮肉,再去搬几坛子羊羔酒来。沈晚冬回头去瞧荣明海,两人摇头一笑,先后下了马。她倚在荣明海身上,虽说头还晕着,脚也软,但却渐渐有了力气,一步步和他走进老杨的铺子,入了座。和他们坐在一桌的,还有老梁。不知是不是因为想起已经没了的妹妹和刚出生就断了气的小外甥,老梁定定地瞅了她好几眼,长叹了口气,说了句:你比我妹妹有福气啊。说罢这话,老梁抱起桌上的酒坛子,起身牵了自己的马,冒雨消失在夜幕中,背影萧索,似有无数心事。她下意识回头去看荣明海,果然,他低着头,目中愧色甚浓,末了说了句:老梁让我好好待你,说你的性子和他妹妹很像,执拗且大胆。没一会儿,杨掌柜就将一盆盆羊肉端了上来,又招呼着小伙计擀了几张面饼,烙好,和辣椒油、芫荽末一并端了上来,还特意做了一小盆酸辣肚丝汤。老杨并未走,旋开酒瓶的盖子,在桌上翻起三个杯子,满上酒,拿着酒杯转身,对旁边坐着的三桌将士笑道:“约莫半年前,侯爷带着姑娘第一回来小店用饭,吃的就是羊杂碎和酸辣肚丝汤,兜兜转转,这有缘人不论何时何地,都能走在一起,敬侯爷,敬姑娘。”沈晚冬忙拿起酒杯,想要站起,却被荣明海轻轻按住,揽在怀里。“敬大哥,敬嫂子!”那些彪悍的将士纷纷拿起碗,笑呵呵地敬酒,有些还大胆地打趣:“嫂子,大哥为了你快马加鞭赶回来,屁股都给颠软了,今晚你可得手下留情啊。”“嫂子,我家哥哥一直念叨着想要个闺女,你赶明就给他生可好啊。”“哈哈哈,这下把嫂子抢到手,将军就不会老钻在军营里,成日家逼我们操练排兵布阵了。”这番话说得沈晚冬脸大红,偷偷踩了脚荣明海。“行了行了,你们嫂子脸皮薄,别臊她了。”荣明海虽然这般说,可脸上的愉悦之色难掩,抢过沈晚冬手里的酒,替她喝光,随后让兄弟们敞开肚皮咥。待老杨退下后,荣明海用筷子夹了把芫荽末,放入肚丝汤中,搅了搅,拿汤勺舀了一小碗,喝了口,发觉有些烫,便大口往凉吹,觉得差不多了,端起送到沈晚冬口边,柔声道:“喝点,酸酸辣辣的,既开胃又暖身。”“我又不是小孩子,还用人喂。”沈晚冬扁着嘴,小声嘟囔,可那两靥的浅浅梨涡早都生起,眼里都是笑,她一口口喝着汤,果然觉得暖意瞬间从胃散到全身,心里的恶心感登时消失不见。喝罢汤,她拿起张面饼慢慢嚼,靠在荣明海身上,看着这傻大个狼吞虎咽地吃羊肉,一口气吃了小半盆,看来真是饿着了。等吃的差不多了,她悄悄对他说:咱们去看看含姝吧。乱坟岗依旧像从前一样,安静且冷幽幽。这里的树倒是比大梁的长得好,叶子早早就生了出来,许是那老根吸取了尸体的所有精神,又许是这里只有一群可怜的孤鬼,不似大梁那般繁华腐烂,能放肆地生长。去墓地的路不好走,又下了雨,泥地有些滑。这又有什么关系?他背着她,她打着伞,说说笑笑,再难走的路,似乎也慢慢变平坦了。“哎,我问你。”荣明海用足尖踢开一块顽石,轻嗅着她身上的香气,笑道:“上回我去唐府接你,你拒绝了我。这回怎么舍得叔叔,跟我走了?”“你要是嫌我,我就回去。”沈晚冬虽说嗔着,心里却又翻起波澜,回去?回去继续被那人欺辱?那夜她忽然醒来,瞧见一个黑影子从床上跳了下去,不知躲哪儿去了。当时她还迷糊着,发现自己身上不着一丝,而胸口也有些凉,好似沾了人的唾液。可还没反应过来,脖子似乎被扎了针,又晕了。次日醒来,衣裳都穿得好好的,身子除了有些酸疼外,再没有其他不对的地方。她总以为是做了梦,没想到,竟是真的。不用想也知道唐令对她做了什么,那么多个夜晚啊,她被他随意摆弄、猥亵。更可怕的是,他每每见到她,依旧是长辈的样子,苛责她的自轻自贱,嫌弃她的举止言行。呵,真让人害怕,也恶心。“冬子,你猜是谁给我带的信儿?”荣明海笑着问。“我原配相公。”沈晚冬故意坏笑。“你说什么?”荣明海故作生气,要将背上的美人往下仍,吓得她赶忙紧搂住他的脖子,笑的花枝乱颤,忙认错:“错了错了,奴家错了。”说罢这话,沈晚冬轻咬了下男人的耳垂,嗔道:“别闹了,小心跌倒。”“冬子啊,其实除了小公子,还有个人给我带信儿。”荣明海皱眉,似乎在回忆昨儿见到的那个蒙面黑衣女子,沉声道:“瞧武功路数,似乎是唐门,只是撂下句话就骑马匆匆离去了,我想不通,在大梁除了小公子能尽心尽力帮你,还有谁?你的婚事老唐办的隐秘,我猜是唐府的人,而且还是老唐身边的。”“想不通就不要想了。”沈晚冬用袖子帮男人擦去额上的雨水,她知道是谁,定是楚楚暗中派去的。这女人倒是对唐令死心塌地,生怕她留在唐府抢走那阉人。蓦然间,沈晚冬瞧见前面凉亭中仿佛有光,是谁?难不成是唐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