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爷不喜医生的喧宾夺主,但此种礼貌性的问话,还是不咸不淡地答了:&ldo;医生妙手,好的多了。&rdo;青眼却搁在凯思身上打量:&ldo;是……&rdo;
医生忙接道:&ldo;您叫他凯思就是。&rdo;
林老爷&ldo;嗯&rdo;了一声,显然不是太高兴医生插嘴。凯思见了他神色,才磕磕巴巴地补充:&ldo;对不住,伯父,我,汉话,说,不太好。我,叫凯思,姓怀特。&rdo;
林老爷看了一眼医生,这才舒展了神情,邀两人一同坐下,才缓缓开口:&ldo;你们的来意,冬荣都同我讲了。我对此事无异议,只是要看自南的意思。&rdo;林老爷是留过洋的人,干脆省却了&ldo;小女蒲柳之姿&rdo;的套话,再说,面前这两人未必听得懂。
凯思叫医生翻译道:&ldo;这是当然。我非常尊重林小姐的想法。&rdo;
林太太急道:&ldo;这些话不必说了,你们不晓得老爷的意思,他这是答应了这门亲事!&rdo;
林老爷瞪了林太太一眼,林太太却像没瞧见一般。医生先反应过来,连翻译也来不及,忙拉凯思站起来,催他道谢。
林太太笑道:&ldo;成全小辈,这是咱们该做的,哪里说什么谢不谢的。&rdo;
礼数自然是少不了的。送林太太的是一整套的胭脂水粉,林老爷的则是人参鹿茸一类的名贵补药‐‐这都是医生教给凯思的。而赠林自南的是好些书,是凯思觉得她会喜欢的。
待两人走后,林老爷变了脸,朝林太太训道:&ldo;哪有你这样做娘的?且不说自南同不同意,你这般不知矜持,吃相难看,让外人见闻了,还以为我们要丢个包袱出去,以后不知会给自南惹多少麻烦。如若自南不同意,你自个儿将这些物什还回去,我是丢不起这个人!&rdo;
林老爷气冲冲地回房了。林太太将下女锦儿叫上前来,吩咐道:&ldo;你去同小姐说,老爷给她定了婚事。对象是谁你也清楚,不须瞒着她,但你万不可说是我在中间做媒,说是她爹许的便好。这丫头愈大愈不愿听我的话,说了她准闹。我可没那个闲工夫去理会她的脾气。还有什么要听她的意思,这些话一律不准让她知道。她主意大,要真不情愿起来,你劝劝她。这事儿要泡汤了,定饶不了你!&rdo;末了,添上一句:&ldo;这盒书你捎给她。&rdo;
第五章
锦儿应了,抱了书盒,来到林自南的住处,叩门,得了应诺,将书盒放在墙角,绕过屏风,进了里屋,只见林自南正伏案练字。她抬首见了锦儿,眼睛扫了扫地上日影,问道:&ldo;不是吃饭的时候罢?&rdo;
锦儿笑道:&ldo;俺要知会小姐的,可比吃饭的事情重要多了。&rdo;
林自南搁了笔,道:&ldo;你说。&rdo;
锦儿道:&ldo;俺老爷给小姐订了人家了。&rdo;
林自南一听,颅内嗡一声,竟有些眩晕,她抖着嘴唇,问:&ldo;要我嫁人?&rdo;
锦儿奇道:&ldo;小姐不情愿?&rdo;
林自南摆了摆头,勉强镇下心神,问:&ldo;是哪户人家?&rdo;
&ldo;小姐可见过给您送书的那位?就是他了。&rdo;
林自南见过,自然也记得。她站在院子里,远远地看过那个年轻的洋人。他立在继母身畔,又高又瘦,夹着药箱子,向她看过来,怔怔地,似乎看了她许久。他身上似乎就只有两种颜色,一种白,一种黑。黑的卷发,黑的西服,白的脸庞,左眼夹一只单片眼镜,垂着防滑链。林自南曾对单片眼镜怀过些许偏见,觉得这物什滑头又傲慢,可这年轻人带着,天生就一股斯文谦逊。她匆匆扫了他几眼,便略过了。后来知道他给自己送书,心里也存了些好感。有一日,他竟在书里夹了字条,她初见微生抵触,可读过后,知他没有挑逗的心思,只是有些笨拙的读书体会‐‐她非是说他见解笨拙,只是写这字条的举动有些笨拙罢了‐‐便也接受了。翻书前读一读,翻完后又读一读,常有豁然开朗的感悟,也算是十分有益了。心里对他不禁又多了几分佩服。如今听闻自己和他摇身一变,竟从书友(她虽从未回信,但总觉得二人关系这样称呼最为妥当)变为了未婚夫妻,一时滋味杂陈,不知该作何反应。
半晌,她只支吾了一句:&ldo;这未免也……太不正统了罢。&rdo;她实在不知为何父亲会让她嫁个洋人。
锦儿笑道:&ldo;小姐您还在意这个呀?俺以为您都见惯了的。&rdo;
林自南强笑一声:&ldo;真的定了,就是他么?&rdo;
&ldo;准没错,订婚日子都许下了哩。&rdo;
&ldo;……你先出去罢,让我一个人待会儿。&rdo;
&ldo;这事儿老爷应了人家了……您……&rdo;锦儿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神色。
&ldo;父母之命,我无异议。&rdo;林自南没有看她。
锦儿出去了半晌,林自南就在桌前坐着,万事俱休的样子,怔怔地,连她也不知自己乱七八糟地在想什么。她忽重重叹了一口气,叹完才回了神似的发觉自己叹了气。有了这个意识,她又禁不住笑了一下,似是在笑自己的恍惚。可还是不够似的,她拿起手,捂住了眼睛,捂住了整张脸。她哭了起来,很小声的。她心里想的是,这当口可能还有人推门进来,她不能在别人面前露出私密的情绪。不知为何,她愈哭愈委屈,眼泪止都止不住,从指缝里溢出来,哭得脸都烧起来。林自南抬手擦着眼泪,擦不尽,又从旁的架子上扯了手巾,继续捂着眼睛。哭腔慢慢平息下来,她抽泣着,感觉有一股热气从底里升腾起来,从脖颈到耳朵,都蒸得发烫。她又慌张起来,这太容易暴露了,连忙拿冰凉的手去渡那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