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三大神医中,贵为国师的空相神僧跟太医令楚鹤卿都是五境修士,常年居于京都,只有四境七品修为的南海段百草行踪飘忽不定,极少现身中土。性情孤僻古怪的段百草医术虽高,但对常人从来不假颜色,见死不救的事也没少干,却自称跟逢春公后人渊源很深,曾经在百花山庄住过一段时日,留下了以花酿酒的方子,并收下花家长女花紫嫣为徒,一并带去了南海。
百花酿的滋味极美,可花家地位特殊,皇帝陛下轻易都尝不到几口,十年之前百花山庄莫名其妙覆灭之后,酒窖被大火烧毁,此酒更是成了人间绝唱,陈仲平说什么也没想到康乐侯府中竟然还有珍藏。
许青贤笑着夹了筷子爽口的凉菜,笑道:“酒不掺假,驻仙山传给犬子的紫霄神雷诀也确实是真的。”那日陈无双等人离开渔船不久,尽管零星还有人出价,可最终许奉还是把那则事关剑山隐秘的消息交易给了程云逸,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陈仲平小心翼翼伸长了脖子,将嘴唇凑到酒杯上轻轻吸了一口,混合着花瓣甜香的烈酒入喉却非常绵柔,喝完一杯仍然意犹未尽的邋遢老头立即劈手夺过酒坛,收进了自己储物法宝之中,“当着天下修士的面答应的事,驻仙山岂肯不要脸面出尔反尔。”
许青贤没想到他会出手抢酒,先是愕然随即摇头笑了笑,道:“无双那孩子看来知道的不多,老公爷怎么放心让他这时候出京,盯着司天监观星楼的人可不少啊。”陈家到了这一代,陈伯庸兄弟四人都没有能承接香火的子嗣,下任观星楼主、镇国公的位置自然被人窥测,作为唯一有希望接掌权柄的人,陈无双身后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
陈仲平拿了酒坛还不过瘾,趁许青贤说话的功夫又把他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浑浊的眼神里雄浑剑意毫无遮掩,“我瞧你就是个不安好心的,无双横插了这一手反倒无形之中帮了你一把。”富可敌国的侯爷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轻声笑道:“这回官卖,比预想的还要好一些,京里那几家子想要的东西都拿到了手,军方也有人跟着沾了光,就是越秀剑阁那位前辈,我看不透。”
邋遢老头摆了摆手,道:“不必管他,司天监也不是没人盯着南疆,何况花家···任平生憋不了太久,他究竟想做什么,等无双到了自然就水落石出,至于你家的犬子,学了驻仙山的本事倒是个机缘,这步棋季淳早就想到了,不过叔愚还蒙在鼓里。”
许青贤微微苦笑,谁不知道礼部侍郎陈季淳是御赐的“臭棋篓子”,这话听着就让人没有底气,而且他总觉着陈伯庸跟陈仲平似乎对那白衣少年抱有极大的信心,至于信心从何而来,实在让人越想越迷糊,难不成还真想着把司天监交到他手里去?那小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洞庭湖底下···”
侯爷刚一开口,陈仲平就不耐烦地打断道:“那东西不该死在我手里,你也不要出手,有人想借着它顺藤摸瓜,剑山开启之前就有个分晓。”说完这句,又道:“我总不能白来一趟,你这侯府多久没翻修了?”
许青贤被他说得一愣,“这话怎么说?”
邋遢老头甩着手腕站起身来,四下打量一眼书房里的布置,“这屋子毁了可惜,走,出去转转。”目瞪口呆的侯爷忙不迭跟他推门走到院子里,心里大概已经猜到陈仲平要做什么事,满脸地悲痛欲绝,“非要如此?”
陈仲平也不理他,自顾自在偌大的侯府里闲逛起来,偶尔看见貌美的年轻丫鬟还忘不了上前搭讪几句,有侯爷跟在后面,丫鬟们走也不是、骂也不是,着实被占了些便宜,身上也不知道何时就多了几道油乎乎的手印。
管家见状忙暗中吩咐府里年轻女子都先避一避,侯府里规矩极严,再这么下去都快变成花船了。惹人厌恶的邋遢老头却怡然自得,漫无目的地东瞅瞅西看看,不时还阴阳怪气地冷嘲热讽,“你这宅子快够俩镇国公府大了,瞧那丫鬟一个个水灵灵花枝招展,这要是放在宫里,陛下连早朝都得免了去。”
许青贤陪着笑道:“仲平先生说笑了,许家区区一个闲散侯爵,无权无势,哪里比得上司天监地位超然?这宅子还是当年太祖皇帝御赐下来的,千多年来都没敢再扩建一尺,至于府上的丫鬟都是犬子挑选的,个个身世清白,没有强抢回来的。”
听到是七八岁的小侯爷许佑乾选出来的丫鬟,陈仲平停下脚步顿了一顿,郑重道:“那小王八蛋有这等眼光?不错,不错,若不是姓许,老夫倒想再收个徒弟,难得品味相同啊。”
走到院子正中,正房门前就见着一方清潭,水是从外面小河里引进来的,清澈见底。潭子里养着数百尾一尺余长的锦鲤,看着很是喜庆,陈仲平瞥了一眼,又道:“拿灵药喂鱼,好大手笔。那房子是你住的地方?”
许青贤叹息一声,还是答道:“正是。要不您老换一间?”
背着手的司天监第一高手连连冷笑,身形一纵就腾跃而起虚立在半空之中,借着真气吐气扬声,整座岳阳城都听见他说:“敢讹了老夫弟子四十五万两黄金,陈仲平岂能饶你?看在你家先祖面上,老夫今日不伤人,给你一柱香时间遣散府上众人,若晚了就自求多福吧!”
话音远远传出去,数个呼吸的功夫岳阳城上空就站满了御剑当空的修士,尽都惊诧地望向城北康乐侯府方向,听这意思是司天监的天机子前辈要出手给个教训啊,侯爷怎么惹了这尊神来?难不成堂堂五境十一品的绝世高人就是为了给弟子出口气?
近水楼台先得月,岳阳城里大大小小的修士自然都去洞庭湖上凑过热闹,买不起总也能看着长长见识,官卖上陈无双从驻仙山手里强行买下胭脂剑的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不少人私下里都在猜测,是不是司天监对驻仙山有什么不满,特地借机会敲打一番,否则那位身份显赫的白衣少年前面怎么没有出手竞价,偏偏跟程云逸对着干?
眼下陈仲平打上门来,口口声声说侯爷讹了他徒弟四十五万两黄金,这就是说连孤舟岛那三十万两也算进去了,不依不饶要出手,未免也太蛮不讲理,那剑又不是许家强逼着你徒弟买的,现在来翻前账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邋遢老头傲然立于虚空之中闭目养神,对岳阳城的动静恍如未闻,要不是身上的衣裳脏了些,举世罕见的气势着实让人望而生畏。许青贤见事已至此,自然知道拦是拦不住的,苦着脸让管家立刻安排府中都出来暂时避避,要真被误伤一两个也是麻烦事。
一柱香时间过得很快,管家许知礼办事效率极高,几百口人说撤出来就一个也没剩,连水潭里的锦鲤都另行安置妥当,这才站在侯爷身后忧心忡忡地仰着头,看向那位只差一步就能白日飞升的司天监高人,不住地唉声叹气暗自埋怨侯爷不如就给了他钱财,区区四十五两黄金而已,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陈仲平缓缓睁开双眼,右手掐了个剑指高高举过头顶,下一刻,整座岳阳城所有人都清晰听到了他苍老沙哑的声音:“剑气沛青冥!”
以邋遢老头所处的位置为圆心,磅礴真气轰然向外汹涌散去,在场御剑远远观看的三境以下修士几乎难以抵御,险些被凛冽气息掀翻,所有人都惊骇地望向那道不算魁梧挺拔的身影,五境十一品的高人修士连剑气余波都如此强横,那当年登顶十二品巅峰的剑仙逢春公简直难以想象其实力到了何等地步,移山填海绝非虚言夸大。
迷蒙青色剑气连日光都遮挡住,顷刻间在陈仲平头顶凝成一把长有十丈开外的巨剑,烁烁青光烈得刺眼,让人不敢直视,或许是短短一息,又像是整整一天,巨剑轰然朝康乐侯府劈下,摧枯拉朽的响声震彻数十里,而后邋遢老头冷哼一声,甩袖不知何处去了。
许青贤看着院子里腾起来的漫天尘土,脸色铁青沉默不语,不久所有修士就见穿着黑色绣金团龙蟒袍的侯爷御剑升空,直往北出城而去。被一剑之威惊得面如土色的许知礼回过神来的时候,早找不见自家主子身影了,无奈苦着脸跑进院子里,看着被剑气劈成一地废墟的景象目瞪口呆。
侯爷其实并没走远,追上刚刚出城不久的陈仲平,咬牙切齿道:“说好了只毁正房,仲平先生为何言而无信拆了我半个侯府?”邋遢老头见他他追来,身形骤然加速,远远甩下一句,“太久没出手了,控制不好力道。”
“你等着!我必要进京参你一本!”许青贤哪里还有平日里半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声嘶力竭喊了一声,恨恨吐了口唾沫,也不知道那不正经的老头子是真走得远了,还是故意装聋作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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