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年前二十四、五,府中过年的诸多事项已经差不多齐备了。
史清婉正坐在窗前美人榻上,里头穿着家常的藕丝琵琶衿上裳,肩上披了件素绒绣花袄子,襟袖处镶了一圈白色兔毛;屋子里地龙烧得极旺,因此并不觉得怎样冷。她端着一盏红枣茶,看绣芙绣蓉带着华锦等几个二等丫鬟收拾年礼担子,一面心中还盘算着要将正月里吃年酒的日子拟定下来。
只见外头有个小丫头拿着个禀帖,并一篇账目,匆匆地进来:“奶奶,望山村的姜庄头来了!”
愣了会儿神,想起来这个姜庄头是什么人,史清婉接过那红禀帖,只见上头写着:门下庄头姜德成叩请爷、奶奶万福金安,新春大吉大利、万事如意、加官进爵。她抿着嘴微微笑了笑:“这字儿写得倒真是不咋样!”
旁边绣芙闻言道:“他本来就是个跑腿的罢了,能写出几笔来都不容易,还能指望着出什么王羲之、张旭的么?不过,不看这文法,只瞧着这吉利意思,倒也还算有趣儿呢!”边说着,手上动作不慌不忙地将礼单上一条勾划掉。
正将账目单子打开来,闻言,史清婉点点头,垂眸看着:“獐子十只,汤猪十只,龙猪十只,家腊猪五只,家汤羊五只,各色杂鱼一百斤,活鸡、鸭、鹅各二十只,风鸡、鸭、鹅各十五只,野鸡、兔子各二十五只,榛子、菌子等共计三口袋,各色干菜、米粮……外卖的谷梁,牲口也有一千五百两。唔,倒是出产挺多的,看来当初将庄子买在那儿是正确的呢!”
当日皇帝因为王子腾救助四皇子有功,特意赏赐了黄金白银,史清婉当机立断地便拿了七百两出来,在城北望山脚下购置了一处庄子,不大不小,却是将望山旁边一处小丘陵也囊括在里头了。
对自己这一番投资很是满意,果然资源综合利用是很重要的啊!史清婉如斯暗暗感叹,一边对着那小丫头吩咐道:“将人迎进花厅,把屏风拉起来,待会儿我便过去!”
姜德成之前是做的是粗使仆役的活计,乃是王子腾夫妇俩尚未进京时候便买进来使唤的;后来史清婉问府中可有人愿意去乡下守庄子,他便主动站了出来。姜德成本来便是庄稼人,不过是因为家乡发了水灾,没法子才和乡人一同逃难到这京城来,所幸他年轻力壮的,又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过人都恋旧,他没什么要得主子重用的想法,仍旧是朴朴实实的庄稼汉子。
“你确实是守本分又有能为的”,史清婉嘴角噙笑,看着屏风上透出那道拘束的人影,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手上一枚红玉戒子:“当初我倒是没看错了人!这庄子经营得不错,便照着这样下去,日后少不得你的好处——”
姜德成听着屏风那边吴侬软语夸赞着他,心中却并没有什么自得的情绪,从椅子上站起来,认认真真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小的多谢奶奶赏识!不敢忘了本分!”
老实听话的人总是讨喜些——史清婉听着他这诚恳的回答,嘴旁的弧度加深了一些,招招手,她对着身边的绣芙耳语两句。不一会儿,便见绣芙捧着一只掐金攒丝锦盒从屏风后面转出来。
“你差事办得不错,我也并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不过是府里面人人都置办了过年的新衣裳,有什么不合身的,你找裁缝铺子或是旁人稍稍改改便是了;还有些新鲜点心果子,外间是买不到的;些许银子你拿去置办年货什么——你还没娶亲,想来这年事没人和你一块儿操办!”那屏风是半透明的,史清婉自然瞧得见外间的动静,微微笑着道:“莫要觉得不好拿,这是你应该得的!”
绣芙将这大大的锦盒放在姜德成手旁的桌子上,微微福了福身子,便重又退回了屏风后面。
姜德成有些呆愣地看着面前这颇有几分重量的锦盒,闻言,忙又跪了下来:“多谢奶奶赏赐!”他不是个口舌伶俐的,加上方才那一幕,愈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被他这幅手足无措的模样逗得一笑,史清婉余光瞥见绣芙的神色,心中暗暗点了点头;便让方才那个传话的小丫头复又进来,带了姜德成出去,好生待他,不在话下。
接下来几天,都有王子腾交好的几位府上送来年礼,史清婉一一让王子腾抄写了礼单,将早准备妥当的年礼送到各处,送到荣国府照着先前商量好的,加上了几幅字画古扇,另外还有两匹难得的金丝白纹昙花牡丹锦。
腊月二十九日,各色齐备,宅中已经都换了门神、联队、挂牌,桃符也重新油了。第二天,史清婉乃是有诰封在身之人,便着了朝服,进宫朝贺行礼,领宴后方回。因为宫中皇帝生母早逝、后位空置,所以一众诰命便只是在位份最高的陈贵妃锦麟宫外行了大礼,并没有史清婉想象中那般繁琐规矩。
过了申时后,原本便阴沉的天色眼见着已经黑了下来。然而宅中各处均是一色朱红大高照等悬着,灯火晃映,显得好看得紧。
正院东厢早就袭地铺满了大红色猩猩洋毡,当地上置了三足祥云双龙吐珠香炉,炕上也换了新的金心绿闪缎大坐褥、大红金钱蟒靠背引枕,炕上还放了两个大铜脚炉。梁上换了悬着玻璃芙蓉彩穗灯,正是锦裀绣屏、焕然一新。
府中只有王子腾与史清婉这两个主子,因此倒也没那么多程序,只叫府中男妇、小厮、丫鬟们,按着差役高低分别上来行礼,并将准备好的压岁钱、荷包、金银锞子散了去。众人皆欢欢喜喜地接下来,谢了恩依次退了出去。
夫妻俩人相对而坐,早有厨房逐一照着年节习俗献上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史清婉对这几样东西兴致缺缺,然而或许是因为屋内氛围极佳,王子腾很是松快地连饮了两杯屠苏酒。
酒酿清蒸鸭子,火腿鲜笋菌子汤,豆腐皮包子,胭脂鹅脯……都是小小盘碟呈上来,色香味俱是恰到好处,引得史清婉胃口大开。王子腾见她精神不错,自然也是欢欣得很。
年菜全是绣茗领着两个厨娘动的手,多是蒸煮之类,间杂有一两道重油的;这也是史清婉提前吩咐,不必做那些劳心劳力的东西,毕竟绣茗嫁人后头一个年,自然也不能叫她在厨房耽搁了太久。早早地便将材料准备妥当,交代好火候,绣茗便被冯成接回去准备守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