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外西北向十数里外,桑干河畔的宝光寺内的临时中军,一时笼罩在颇为沉重和窒息的气氛当中。
因为某个突发事件为契机,作为外援的平卢军主要将领大都汇集在这里,而小声商榷这下一步的对策与去留,时不时打量着挂在墙上的帛卷大图。
而作为召集者的两军都统制刘梦龙,却是胸有成竹而从容自若的看着,自己的参军当众介绍着新近发生的情况和通报。
事实上在此之前,他已经发现自己已经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先是前天的初战就已经受挫不利,而几乎在火器面前损失了最为精锐的一阵人马。
然后,昨天在汇合了其他两路先后赶至的平卢军,短暂的协商和交涉之后,挑选精干敢死之士再次连夜发起的强袭行动,却是在城下营地里再度中了淮军的空城计;
当场攻进去将近三千健儿,在埋伏四起火器围攻之下几乎无所幸免,然后在脱离战斗的接触和断后当中,又陆续折损了一千多人,其中大都是他手下比较宝贵的骑兵,
到了这一步,已经足以让刘梦龙萌生出相应的退意来,而有心转作他处休整生聚再作打算;
毕竟,除了困守在城中的大都督韩忠彦之外,他已经隐然成为平卢道硕果仅存的军序当中,最有实力的存在了;如果放在往昔的话,最起码也是四镇留后之一,乃至加节度使衔的副都督也未曾不可。
再诛心一些而论的话,若是城中的大都督韩忠彦有什么意外和不测的话,他就是接过大旗平卢道诸藩镇的第一资序了。
就算是最后事情实在败坏不可收拾,而令人难有作为的话,他也可以凭借手上这些军力,前往山后之地或是退往河北与平卢交境所在,继续割据地方数州十数城,也不是为一条退而自保和周边势力之间待价而沽的存身之道。
然而,他麾下大多数将官却因为家眷亲族尽在幽州城中,而坚信对方正在等着自己去解救;他们由此而发起的群情汹涌,却是变相裹挟了军中大多数的意愿,而让他有些投鼠忌器而不敢轻言退兵。
尤其是在汇合了付出不菲的代价和条件,好容易才从河北道全师撤回来的两只人马之后,这个心思就更加不可能的出现在台面上了;
虽然,现如今按照职阶和资望依旧是隐以他为尊,而负责协调三部人马共同进退的事宜;但是另两路的主将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虽然在外敌当前之下他们信誓旦旦要同心协力共渡难关,但也并不会介意在这些军队去向的主导权上,任何有取而代之的机会。
更何况虽然进过了前期的损兵折将之后,随着陆续归来的两路人马,及其沿途裹挟和征发而来的土兵、弓手,有罗括了沿边地带最后一点镇防兵和军户人家,他麾下可用之兵再度达到了号称六万之众,其中最少也有四万可战之兵。
这也不免让包括他在内诸多平卢将官,生出了某种未尝不可以与淮军姑且一战,或是与之一论长短的错觉和信心;
毕竟对方的火器再怎么犀利能战,但是经过了攻城和巷战之后的师老疲弊,以及激烈浪战的消耗之后,能够还剩下多少斗志和战力就实在不好说了。
尤其是那些淮军主动放弃和连夜拆毁了,城外互为抵角的那些营垒之后,更是给予他们这样的鼓励和暗示,对方明显已经有些兵力不足,而要收缩防线和集中资源来维持城内的守势了。
毕竟,据他们探查和观测到的情形判断,明显城中大都督麾下的守军还在坚持抵抗,而淮军大部也始终没有能够解决战斗而依旧被羁绊在城内,而无法更多的分兵出来对付他们,这一系列消息就不免让人更加乐观和自信起来。
当然了,相比那些已经被家族受难而乡梓沦陷的噩耗,激怒和冲昏头脑的中下层将士们,作为一名还算头脑比较清醒而富有远略的资深宿将,刘梦龙在充分领教了淮军“野战善守第一”的厉害之后,当然不会觉得事情就这么简单。
能够就此获得击败淮军,打破其“满万不可敌”神话与盛名,固然是一件大好事也是难得功绩和伟业,足以将自己推到一个更加名副其实的高位上;但也缺乏足够大的可能性与机会,毕竟对方已经占据了城防之利;
在见识了淮军阵战的威势和实力之后,他也不想再去硬碰硬的轻易消耗掉,自己手中的有生力量而失去在军队中的语话权和主导地位。
因此,他的目的更多是通过不断试探行的军事进攻,来牵制和骚扰对方的有生力量,分兵袭扰和断绝其粮道和后路;乃至由此内外合力形成一个难以忽略的压力和大势,好达成最后以战促和的基本目的;
毕竟,经此攻伐之后的平卢道多年生聚再度为之一空,从藩镇到地方上亦是残败凋敝而元气大伤,已经没有对四方继续开战下去的本钱和凭仗,而只能求一个勉强苟安下来的和局了。
故而,能够就此让对方无法站稳脚跟与在平卢道立足,不得不知难而退的撤出幽州城,以及由此所获得的救援危难和保全之功,已经是让他能够实现的最好心理预期了;
而最不济的话,也要凭借这些实力与进据平卢道的淮军,有条件达成某种城下之盟式的协定;
比如通过私底下的密约,牺牲掉依旧在城中奋战的大都督及其追随者,为自己麾下这些实力派换取一些更好的条件;或是谋求更为广大的空间和退路,获得更加现实的利益补偿,而不是在这里被军情众意所挟,进退两难的长期相峙下去。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要在短时之内先取得一场占据足够上风的对敌成果,用来振奋人心并且作为对淮军后续交涉的基础和底气。
然而,就像是上天聆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突然有这么一个机会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一小队易装带着韩大都督的印信和血书,突围出来求援的军士,在历经千辛万苦和城外淮军骑兵的搜杀之后,最后还是遇到了他的巡哨人马,而被带来回来最后几名伤痕累累而奄奄待毙的幸存者。
虽然对方带来的消息和印信,除了象征性的督促和激励之外,对他们而言已经没有多少现实意义,但是其中一名校尉无意给出的消息和内情,却让他一下子格外重视起来。
比如,除了警戒和巡守诸门的军力之外,淮军大部如今都在内城当中参与巷战和抄掠不停,对于外郭城中的控制已经是相对空虚了;
又比如外城墙上几处年久失修而内里坍塌严重的隐患;城中几处大型俘虏营和编管区的位置所在,
所以他要的理由和名义,还有相应的成熟条件,似乎都一下子都有了。
因此,哪怕刘梦龙再怎么谨慎和多疑,也只能暂且放下比较稳健和保守的作风,而稍微行险一些博上这一次机会了。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现实的需要和逼迫,已经不容他不得不做出决断了;
当初为了能够及时赶回到平卢道来,他们几乎是放弃了大多数从河北掳获的战利品和人口,还有已经占据下来地盘也顾不上来,而只带来了最基本的辎重和半月口粮而已。
虽然有沿途的抄掠和地方接济的补充,但是对于这些聚集在幽州城外的各路兵马而言,也是杯水车薪而不足以支持长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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