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郑飞鸾以为,让何岸开心的是四十五一杯的价格,而这没见过世面的喜悦着实令他感到厌烦。
他自认一眼看穿了根植在Omega本性里的贫贱、短视与贪婪,可是今天,当他看到这只粉身碎骨的马克杯,才发觉自己错过了何岸眼中的深情与依赖。
郑飞鸾颓丧地坐在沙发上,身旁空空如也。
除了几只纸箱子,何岸什么念想也没给他留下。
茶几上扔着三四张废纸,还有一叠过期的旧杂志,时间长了,封面积了厚厚一层灰。他指望能在废纸里找到一两行何岸的字迹,便拿起来随手翻了翻。前三张是广告,他飞快略过,翻到第四张时,他突然就僵硬了一秒钟。
随即,他像被什么刺激了,用力把纸揉作一团,远远抛向了房间角落。为了掩饰内心的惊慌,他胡乱抓起一本杂志,掸去灰尘,漫无目的地翻阅起来。
那张纸……是他一年前亲笔写下的《关联清除协议》。
他原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它了。
协议上白纸黑字,清楚分明,说要何岸搬离市中心、清除颈后标记、接受引产手术。一共三条,条条铁石心肠,条条不容商榷。
它怎么会在何岸手里?不是早就应该塞进碎纸机,打成纸浆回收,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吗?
也许……是程修吧。
程修出于某种古怪的原因,没有毁掉它,而是把它交给了何岸——可何岸又有什么理由留着它?这不是礼物,是一把捅心窝的刀子,谁会在被捅了心窝之后还珍藏着凶器?
郑飞鸾真的想不明白。
他理性惯了,也清醒惯了,向来相信世间发生的一切都有逻辑可循,但这个疑问堵死了他能找到的所有解释,仿佛一条深不见底的死胡同,走进去,就永远困在了里面。
他坐在沙发上,捧着旧杂志,失焦的目光悬浮在杂志上方。铜版纸一页页如丝绸般滑过,接着突兀地停止在了某一页。
杂志是狡黠又残忍的,它像一个沉默的记录者,用变形的书脊记住了主人最常翻阅的部分,以便呈给后来者看。郑飞鸾注意到了标题里自己的名字,还有旁边占据了一整页的大幅照片——这是他的专访。
往前翻十几页,簇新,往后翻十几页,也簇新,只有关于他的这部分,纸张边缘都翻皱了。
何岸竟是这么地喜欢他。
但迟来的喜悦没能持续太久,因为就在专访第三页,关于择偶标准的问题下面,他看到一大段文字被黑色油性笔涂去了。
那时他回答了什么?
记忆是模糊的,郑飞鸾绞尽脑汁回想,慢了五分钟的时钟在头顶一格一格拨动。忽然间,他脸色大变,手中的杂志“啪嗒”掉到了地上。
他说,他希望自己的伴侣聪慧、独立、有主见;真心爱他,却不视他为天地,偶尔依赖,却不依附他而活;在他的择偶标准里,信息素是最无足轻重的一项,契合度高,未免就能博他钟意,要是哪个Omega妄想借着高契合度下套,最好趁早换个目标。
按照惯例,他其实从不回答这样的问题,只是那时候,他正承受着寻偶症施加的屈辱与无力,心怀不甘,才破天荒第一次给了回答。
他不是故意说给何岸听的,真的不是。实际上他根本不认为以一个宠物店打工仔的眼界,会去购买二十五元一期的商业杂志来消遣。他更多的是说给自己听,或者说给圈子里的看客们听,告诉他们:我是一个不受信息素支配的Alpha。
就像某种形式的宣告。
但何岸还是读到了,而且……可能不止一篇。
郑飞鸾望着面前满满一纸箱的旧杂志,忽然有了一个猜想。他站起来,把杂志一股脑儿全倒到了地上:封面花花绿绿的,约莫一半周刊,一半月刊。期号并不连贯,时断时续,共同点只有一个——短些的边角新闻,长些的人物访谈,每一本或多或少都有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