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韩进禄就要向嬉笑者挥皮鞭了,可是没有,他的凶恶的眼里突然露出惶惑和颓丧的表情,扭头对拍照的记者喃喃地说:
&ldo;现在不查了吧,把这个情况告诉赵处长,到西宁再查吧,只要不跑,张镜秋总在里边。&rdo;
记者遗憾地点点头。他本来希望拍一张张镜秋被指认的照片,现在落空了,为了补偿,他对着女俘们又乱拍了一通。
第4章过去的传说过去的歌
一蔸极耐干旱却近枯死的芨芨草,因为有几滴露水充满了生机,这群挣扎在死亡线上被俘的女红军,却因几餐荞麦粥和几块烤馕饼,又变得精神抖擞了。
马家军不是为了慈善和人道,而是为了她们有力气长途跋涉,走过沙漠,穿过祁连山,跨过大通河到达西宁。
明天,这群女俘就跟随着赵处长,这个未来的管理&ldo;新剧团&rdo;的赵永鉴,踏上未可知的行程。
这天夜晚,天气很冷,由于有了食物,耐寒力增强了。她们都紧紧偎依在一起,借以互相取暖,并体验着战友间的患难与共的温情。
强壮的帮助虚弱的,坚毅的帮助懦弱的,几乎人人心中都进发着一种高尚的为集体而自我牺牲的热情。
这是一九三七年三月八日(农历正月二十六)的夜晚,没有月亮,张琴秋蜷缩在战友们共同张开的一片毡毯下,背靠着土墙,把膝盖收起顶着下巴,两臂紧紧地抱着小腿。她,一米六○的短矮身材(这是她端庄秀丽中的唯一的遗憾‐‐不够修长)聚缩成一团,自我解嘲地笑笑,我真是名副其实的妇女&ldo;团长&rdo;了。
风不大,却很尖利,尽管她如此蜷缩,寒冷依然钻进她的肌肤。她偶尔仰起脸,从围墙上望出去,那里是祁连山的迷蒙的峰峦,无边无际,横断暗蓝色的天空,像冷凝的灰云,像神界鬼域的不可逾的城墙。
夜风从围墙上扑落下来,带着悄悄细语,梨园口方向,仍然传来如潮的枪声。那音流像彗星的光波似地拉宽变淡,漫过苍穹,弥散在寒冷的大气中。
她无法判断西路军总部现在在哪里,陈昌浩是否安全,她更无法预想。
和她紧靠在一起的李大壮,已经扬起齁齁的鼾声。正所谓&ldo;能者劳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rdo;。张琴秋不能入睡,她思虑万端,愁肠百结,一生的喜怒哀乐,像无数溪水一齐汇聚在心头,她不知从何想起,唯有感觉变得分外敏锐。白天发生的一切,一幕一幕地映现在她面前。她忽然看到有人走动,慢慢地向她接近……
张琴秋绝不是胆小之人,此时却感到一种新的惶恐,习惯地摸了摸腰胯,那是她平时放白朗宁手枪的地方。她准备防卫。也许另外一个吴金花式的叛徒白天不敢出卖她,晚间向她突然袭击。她的唯一的措施是握紧双拳,并且准备随时把李大壮推醒。
那人没有扑过来,而是蹲到她面前,轻声叫道:
&ldo;大姐,你还没有睡吗?&rdo;
&ldo;大姐,&rdo;这既是往日某些人的习惯,也是被俘后通常的称谓,姓名、职务、同志,皆隐藏在这两个字中。
&ldo;你是谁?&rdo;张琴秋保持着足够的警惕。
&ldo;我是以前妇女独立团的战士!&rdo;
&ldo;你要干什么呢?&rdo;张琴秋的心头掠过一阵难以尽述的感情,&ldo;我不认识你,我也不在独立团,我叫苟秀英……&rdo;一个过去独立团的战士来找她,她一时不能理解,四年的风风雨雨和苦难的折磨,都已经变形了。
&ldo;我想告诉你,那个吴金花是我把她勒死的!&rdo;
&ldo;噢!&rdo;张琴秋不知如何表示,她极力去认清这个战友的脸,看到的只是黑糊糊的暗影。
&ldo;我能和你挤在一块吗?我叫叶红果。&rdo;
&ldo;来吧!&rdo;
张琴秋向李大壮身边靠了靠,留出了一点空隙。这个名字似乎唤起她遥远的记忆,但已经非常模糊了。
叶红果挤到她身边,带给她些许温暖。
&ldo;大姐,在路上我就认出你来了。很想找你说说话……你还记得米仓山下的永宁街吗?我的腿受了伤,你背着我爬了一座山……&rdo;
&ldo;我记得永宁街,只是不记得那些战斗了,打的仗太多了……&rdo;
&ldo;那时,我们歇在山坡上,忽然来了一匹红马,那是陈昌浩政委,他叫你唱一首苏联歌……&rdo;
张琴秋猛然抓住了叶红果的手:
&ldo;我记起来了!&rdo;
此刻,当彼时彼境重现眼前时,张琴秋是多么激动啊!一切细节都清晰入微,米仓山的巍峨的峰峦如在目前,那神秘幽寂的森林景色令人心慑。她背着受了伤的小战士,坐在山坡上,山下是嘉陵江的支流‐‐_东河,远远望去像一条弯曲的碧绿的绸带。
那时陈昌浩还没有和她结婚,但在莫斯科大学时就钟情于她。那是一个战斗的空隙,陈昌浩骑马到妇女独立团来观察,事实上是找她谈心。
他们坐在富有弹性的茅草地上,善解人意的风,把杜鹃花的清香和仲春的醉意吹进他们的心中。
&ldo;唱支歌给我们听吧。&rdo;陈昌浩要求着,看看身边的受伤女战士,&ldo;用中文唱……&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