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荷有些担忧的望着书玙,一袭素色衣衫,衬得他分外瘦削单薄,然而,挺直的背脊,温和克制、偏生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却使得这个人无比的坚忍执着,看着卓书玙的背影,青荷竟是连上去劝慰留下人的心思都熄了。书玙一点也不见外的找了九皇子府上的下人们,赶了这里的马车送他回卓府。书玙安静的坐在马车里,因为带了一个冰盆,书玙也不嫌热的将马车上的帘子什么的都放下来了,整个人都处在那么一个光线昏暗幽闭的氛围里,不断传来的除哒哒的马蹄声外,还有穿过市井时候那些寻常百姓小商小贩们之间热热闹闹的讨价还价声。卓府里,除去一个出嫁的淑瑜,剩下的人和事似乎依旧。只不过淑瑜嫁了个好人家,眼看着她和安王世子又夫妻和睦,卓夫人最为担忧的一件事总算是落下心头,每天都笑眯眯的,整个人都显得更为温良和气起来。反倒是没了性子稳妥的淑瑜在上面压着,那几个卓府的庶子庶女也变得精神起来,卓夫人正在兴头上,也懒得惹些事情出来扫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视若不见了。一大早这个时候,卓尚书还在朝堂之上,安安静静的回了府里,书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先去问候了一声卓夫人,两人竟然因为淑瑜,十分罕见的多聊了一会儿。卓夫人因为想念淑瑜,又一直知道淑瑜和书玙姐弟情深,此时,她看书玙的眼神都变得比往日里更为温和慈爱。和卓夫人说完话,又特意跟她请示了一句想要去淑瑜院里找点东西,得了应允之后,书玙方才从主屋脱身出来,直接叫来了一个在淑瑜院里伺候的大丫鬟,拿了钥匙开了淑瑜院里那个书房的门。挥挥手,示意跟着的丫鬟仆妇们都下去,书玙一个人进了书房里。两个月除了洒扫的丫鬟婆子,就再没有人出没的书房里虽然还算整洁,却已经有一股淡淡的灰尘味了,加上夏日里暑气十足,书房里更是显得闷不透气。随手擦了擦了落了些许灰尘的椅子,书玙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杂记,然后便缓慢的坐了下来,低垂着眼睛,神情十分专注的慢慢看着那本书。过了一会儿,书房的门外传来丫鬟们的声音。这里毕竟是淑瑜的院子,就算淑瑜已经出嫁了,卓府的当家主母毕竟还在,即使几个贴身的大丫鬟给淑瑜陪嫁,其他一些伺候的人也都空下来了,淑瑜的院子里,卓夫人依然还是留了几个信得过的丫鬟婆子照看着。这会儿,听闻三少爷在大小姐的书房里看书,已经有人取了冰来祛暑,顺带着手脚麻利的又把书房里的桌椅摆设等擦了一遍,地板上也撒了些水防灰。等到那几个下人全都拾掇好了,关好门一一退了出去,书玙才放下手中的那本杂记,蹲下身来,从博物架的最下面抽出一个宽宽长长的木头匣子,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然后将箱子抱到了桌上,从身上佩戴的荷包里摸出一把精巧的铜钥匙,将木头匣子打开后,又小心翼翼的将里面的东西一点一点的搬了出来。那些物事赫然是一副拆散开来的沙盘。书玙将那个木头匣子重新锁上,然后放回到博物架里。然后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凭借着记忆里的印象将那个沙盘重新整理标记起来。中午时分,耗费大量心力的书玙早就有些倦不堪了,加上一日半都未曾进食,虽然面上还是冷冷清清的平静,可是,书玙的身体其实已经支撑不住,虚软的随时可能会晕过去。按着额头,等到那一阵的眼前发黑缓过去,书玙才慢慢起身,走出了书房随意的吃了些东西。午饭过后,打算休息一会儿睡个午觉,却是一刻钟不到就被阴冷的噩梦惊醒,有些头痛的书玙从床上慢慢起身,白色里衣的后背上已经彻底的被冷汗浸湿了。头痛欲裂的喝了些水,坐在那里缓了一会儿之后,书玙拿了书房门的钥匙,一个人待在屋里,继续慢慢的重新恢复沙盘。说起来,这个沙盘还是淑瑜和书玙一起一点一点的堆起来的。地图、地形的数据比例,是根据在杨靖泽那里、以及淑瑜淘来的一些山川游记、风物志等书籍所记录的内容综合整理,而后由书玙按照等比例计算出来的。淑瑜和书玙姐弟两人都未亲眼见过那些山川河流,可是,这个根据各种杂书里记在的内容做出来的沙盘,却是极为精细、惟妙惟肖。小时候,他们姐弟二人待在书房里,还曾经对着书上描写的山川秀色、锦绣河山满心向往。书玙上辈子处在一个信息轰炸的时代,毕竟见识多些,谈笑间和淑瑜描绘起那些记录在书上的江河湖海、山脉丘陵时,也是绘声绘色,宛若身临其境。而淑瑜,从小被困在这样一方狭窄的院落里,她所见过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城外那座祈福诵经的佛门庙宇而已。小时候的淑瑜想要看看书玙口中所说的无边无际的海和沙滩,还有万里碧浪,想要登临绝顶、看看悬崖峭壁上的松树,想要知道站在山顶上连云朵都踩在脚下时候的水雾朦胧,山风劲劲究竟是怎样的滋味……可这小时候的梦想,却随着他们一岁一岁的慢慢成长,还未长大之前,就已经被藏在了心底,终必成空……天色渐渐暗了,昏暗的光线下,书玙想要继续恢复沙盘,已经有些不太方便了。微微叹了口气,书玙将零散的部分妥善的收好之后,才推开书房的门转身回了自己的院里。九皇子那边,杨靖泽和赵令颐一整天都留在皇宫里,见完太后见皇后,皇帝下朝之后又被叫过去聊了一会儿,中午陪德妃用了饭,一下午都被德妃亲亲热热的拉着聊些家常,临近傍晚时分,才算被放了出来。回到府上,杨靖泽依然是一副面上神色冷峻,但是待赵令颐却很是温和的样子,和之前在皇宫里的表现如出一辙。新婚当天,毫无缘由的就被冷落了一夜,今日早上,脸上又强挂着笑意和一脸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也丝毫不作出解释的杨靖泽一起出入宫廷,完美的在皇宫里演完这出戏的赵令颐,面对杨靖泽回府之后依然不变的表情,勉强的笑着和他说话,赵令颐却是从心底里对这个身为自己夫君的男人心寒。等到青荷上来回禀,卓伴读一早就离开九皇子府上,归期未定的消息,杨靖泽维持了一天的表情终于有些挂不住,深邃的黑瞳里隐隐浮现出几丝冷意。看着这个无时不刻不再伪装的男人眼睛里终于稍稍流露出些许真实的情绪,赵令颐的指尖狠狠的刺入自己的手心,脸上的笑容依然柔美,却把卓书玙这个名字死死的记在了心里……作者有话要说:艾玛突然发现,我把淑瑜和书玙姐弟两个的梦想全都毁得差不多了orz……人心难测(上)清早醒来,书玙起身静静的望着自己从小到大鲜少居住的屋子,半响,浅浅的扯了扯嘴角,笑容柔和,却带着对自己的冷笑嘲讽。之前,他自己几乎每日都留在杨靖泽身边,皇宫之中十年朝夕相处,皇宫之外又是两年日夜不离。那种明知道没有未来、无时不刻都在绝望中等待的日日夜夜,他毫无怨言。等到他终于可以离开杨靖泽,回到这个既熟悉也陌生的卓府后,唯一心中亲近的姐姐淑瑜,却是已经出嫁了。这个卓府里,除了淑瑜,他竟然再找不到另一个熟悉的人。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里,除了淑瑜和杨靖泽,他再无一个交心之人,不,甚至说就算是杨靖泽,即使无数次引颈缠绵,那个男人,也从来不懂自己的心事。这样说来,他也算得上是孑然一身了吧……他这算不算自作孽?书玙轻笑着,仰头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轻柔的笑声里有种说不清的讽刺和悲凉。卓书玙,你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总该明白,什么叫自作自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