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膺说:&ldo;我实在是老迈了,于食色真寡淡得很。&rdo;
陈亦卿说:&ldo;我看你还未丢开世事,心里装满北边祸事,对吧?我只是想为你解忧,你倒想不开。你我时常拿花酒招待官场,今日我们意外重逢,叫来给自家助一点兴,你却不领情!&rdo;
戴膺说:&ldo;北边那是塌天之祸,也由不得我,老装着它做甚!只是,忽然来到江汉,倒真像遁入世外桃源。&rdo;
陈亦卿忙说:&ldo;看看,看看,又扯到时局上了。既不想听音律弹唱,那就开席吧。&rdo;
酒席摆上来,也只十来样菜肴,但都是戴膺不常见的河鲜海味。
陈亦卿指着一碟雪白的浆茸状菜肴问:&ldo;你看这是什么?&rdo;
戴膺看看说:&ldo;像口外蒙人的奶酪?&rdo;
陈亦卿笑了,说:&ldo;来汉口,我能拿奶酪招待你!这是蟹生。&rdo;
&ldo;蟹生?&rdo;
&ldo;这是拿极鲜的活蟹,仔细剔出生肉来,剁成茸。再将糙果、茴香、沙仁、花椒、胡椒五味,都研成末;另加姜末、葱丝、麻油、盐、醋又五味,共十味,一道放入蟹茸,拌匀,即成此蟹生。如此生食,才可得蟹之鲜美!老兄在京,得食此鲜美否?&rdo;
&ldo;真还没有享过此口福。&rdo;
&ldo;去年康老东台、孙大掌柜来汉口,拿此招待,很叫了好。&rdo;
&ldo;那我就先给你叫好吧。&rdo;
&ldo;等你尝了再说!&rdo;
戴膺小心尝了一口,脸上也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故作惊叹道:&ldo;好,好,真是食所未食!&rdo;
陈亦卿就笑了,说:&ldo;我看出来了,老兄还是心不在焉呀!我这样禁议时事,只怕更要委屈着你。那就罢了!想说什么,你尽可说,只不要误了进酒。来,先敬你这盅!&rdo;
戴膺很痛快地饮了下去,说:&ldo;我哪里会不领你的盛情?只是忽然由北边来,南北实在是两个世界,我还未定过神来呢!&rdo;
陈亦卿岂能不想知道北边详情?他不过以此宽慰戴膺罢。他是最了解戴膺的,京号之失虽难幸免,戴膺还是不愿自谅的:在他手上,何曾有过这样的败局!可惜,费了这么大工夫,也未能将戴膺暂时拖入清雅之境,那就不强求了。他便说:
&ldo;北边情形,我能不知道!只是,连朝廷都弃京出逃了,我们西帮岂能幸免?&rdo;
戴膺说:&ldo;我在晋省,也听说这场塌天之祸,几乎未波及江南。过来一看,果然两重天。早听说拳乱大兴时,张之洞、刘坤一联络江南各省督抚,实行&lso;东南互保&rso;,看来真还保住了大清的半壁江山。&rdo;
陈亦卿说:&ldo;什么互保,不过是联手拥洋灭拳罢了!半壁江山,一哇声讨好西洋列强,听任他们进犯京津,欺负朝廷,可不是两重天!&rdo;
戴膺笑了,问:&ldo;你倒想做朝廷的忠臣义民呀?多年在京,我还不知道,这样无用的朝廷,迟早得受欺负!&rdo;
陈亦卿说:&ldo;叫谁欺负,也不该叫洋人外人欺负吧?&rdo;
戴膺又笑了,说:&ldo;你老兄是不是入了义和拳了?&rdo;
陈亦卿说:&ldo;我在汉口多年,能不知道西洋列强的厉害?今年这场灾祸,实在是叫洋人得势太甚了!西洋人最擅分而治之的勾当。北边,他们唱黑脸,坚船利炮,重兵登陆,攻陷京津,追杀朝廷。这南边,他们又唱红脸,跟张之洞、刘坤一以及李鸿章、袁世凯这等疆臣领袖,大谈亲善,签约互保。看看吧,他们在南北都得了势,朝廷可怎么跟人家结账?&rdo;
戴膺说:&ldo;摊上这样一个没本事的朝廷,不叫人家得势还等什么?江南诸省若听了朝廷的,也对列强宣战,这边半壁江山只怕也没了。你的汉号,只怕也早毁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