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夫人呢,也依旧同女儿水莲、女仆兰妮,还有云生,在自己的院子里乘凉,说话。只是,乘凉比以前要长久些。久了,女儿嚷困,她就叫女仆先伺候小姐去睡。头两天,女仆伺候小姐睡下,还要出来。因为还要等着伺候夫人。后来姚夫人就说:&ldo;你不用出来了,就陪了她,先睡,她小呢,独自家睡,害怕。&rdo;
就剩下她和云生了,她依旧说着先前的闲话,都是很正经的闲话。那时已过了六月初十,半片月亮升高的时候,入夜已久。姚夫人终于说:&ldo;凉快了,我们也歇了吧。云生,你去端些水来,我洗漱洗漱。&rdo;
她说得不动声色。云生也没有觉着怎么异常,起身就往厨房打水。云生走后,姚夫人就把脸盆脚盆,都拿到当院。等云生提来半小桶温水,她就平静地说:&ldo;等我洗漱完,你拾掇吧,不叫兰妮了。&rdo;
她洗了脸,漱了口,就坐下来,慢慢脱鞋袜。这时,云生背过了脸。她装着没有发现,仍慢慢脱去,直到把两只光脚伸到脚盆,才尽量平静地说:&ldo;云生,倒水。&rdo; 云生显然很紧张,慌慌地倒了水,就又背过脸去。姚夫人只是装着没有看见,慢慢洗自己的脚。良久,才喊云生,递过脚巾来。云生很是慌张,但她依然像浑然不觉。
洗毕,又尽量平静地招呼云生:&ldo;来,扶我回屋去。&rdo;
云生扶着她走,她能感觉到他紧张得出着粗气。她还是什么也没有表示。扶她走到屋门口,就对云生说:&ldo;你赶紧去拾掇了,回去歇着吧,明天还得早起。&rdo;说完,就将屋门关住,上了闩。
在屋里,她听着云生慌张地收拾洗漱家什,又听见他踏着匆促的重脚步离去了。
一切都像原先谋划的那样,没有出现一点意外。其实,这哪里是她的谋划?都是从那些偷情故事中捡来的小伎俩。
姚夫人忽然忍不住,掩面抽泣起来。她觉得自己太可怜了,真是太可怜!要强如她,居然要费这样许多心思,去引诱自家的一个小男仆。这分明是在学坏,又要费这许多心思和手段,显得不是有意学坏。她不愿意这样!可她想痛哭,也不能哭出声来。她不能惊动睡在西头闺房里的女儿。她夜半的哭声,早已经叫女儿厌烦了,因为被惊醒的次数太多了。所以从七岁起,她就叫女仆陪了女儿,睡到西头的闺房,自己独个留在东头的卧房里。她住的这是一座排场的五间正房,母女各住两头,不是放声大哭,谁也惊不醒谁的。可在寂静的夜半,她是多么想放声痛哭啊!
可怜就可怜吧,你必须做这件事。已经开始了,就不能停止。这样像演戏似的,也怪有趣味呢。真的,给这个小憨娃亮出自家的光脚时,你自家心里不也毛烘烘的,脸上热辣辣的?幸亏是半片月亮,朦朦胧胧,什么都看不分明。
第二天,姚夫人发现,云生一见她,就起了满脸羞色。她依然若无其事,该怎么吩咐他,还是怎么吩咐。到傍晚,也还是照旧那样乘凉,乘凉到很晚,剩了云生一人陪她。月亮高升时,还由云生伺候她洗脸、漱口、洗脚,扶了回屋。不管云生是怎样一种情状,她都若无其事。 就这样,一连几天过去了。
这天歇晌起来,姚夫人若无其事地叫了云生,去收拾库房。
晋地殷实人家,都有间很像样的库房。邱家的库房,当然也不是存放那些无用的杂物,所以甚为讲究。首先,它不是置于偏院的一隅,是在三进主院的最后一进院,也就是姚夫人住的深院中,挑了两间南房做库房。位置显要,离主人又近,稍有点动静,就能知道。其次,自然是十分牢靠,墙厚,窗小,门坚固,锁加了一道又一道。再就是,除了主家,一般仆佣那是根本不得入内的。都知道那两间南房,是弄得很讲究的库房,就是里面存放了怎样值钱的家底,谁也不知道。
郭云生听了叫他去打扫库房,当然很兴奋,这是主家信任他呀。这几天,他就觉着主家二娘特别信任自家,居然叫伺候她洗脸、漱口、洗脚。在他心目中,主家二娘是位异常高贵,美貌,又很威严的女人。叫自家这样一个男下人,那样近身伺候她,也是不得已了吧。主家二爷出了那样的事,排场小了,就留下三四个下人,不便用他,也只得用吧。二娘一向待他好,常说她自家没有男娃,是把他当自家的男娃看待呢。现在,打发走了许多下人,倒把他留下来了,可见待他恩情有多重。
不拘怎么说,在伺候二娘的时候,也不能胡思乱想呀!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家了。每天,就盼着月亮底下伺候二娘洗脚的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不能看,又想看;想看,又不敢看。到白天见着二娘,心里想的,就是她那两只白白的小脚。自家怎么就这样坏呀,就不怕叫二娘看出来,把你撵走?越是这样咒骂自家,越是不顶事。这两天夜晚,月亮更大,更明亮了,自家倒也更大胆了,竟然敢盯住看,不再背过脸去。你这真是想找死吧?
今天见了二娘,云生心里还是做贼心虚,只是在表面上极力装得无事。见二娘对他也没有什么异常,还觉得好些。所以,接过二娘递给的钥匙,云生是很顺当地打开两道大锁。跟着二娘,第一次走进这神秘异常的库房,云生才算是不胡思乱想了。 库房内,挤满了箱箱柜柜,箱柜又都上了锁。除了放在外面的一些青花瓷器,云生也几乎没有看到什么太值钱的东西。房里面倒是有些阴凉,也不明亮。
二娘吩咐他,先把箱柜顶上的尘土,掸一掸,然后擦抹干净,末后再扫地。&ldo;先把房内拾掇干净,等出了梅,箱柜里有些东西,还得拿出去晾晒。&rdo;
云生就说:&ldo;那二娘你先出去避一避,小心暴土扬尘的。&rdo;
不料,二娘竟说:&ldo;不要紧,我跟你一搭拾掇。&rdo;
云生一想,这是库房重地,主家怎么能叫我独自留下?他就开始打扫。箱柜顶上的灰尘,真还积了不少,鸡毛掸根本不管用。他只好一手托了簸箕,一手小心翼翼往下扫。
&ldo;这样扫,你要拾掇到什么时候?&rdo;二娘说他的口气很严厉。
&ldo;我是怕暴土扬尘的,呛着二娘。&rdo;
&ldo;你就麻利扫吧,我也不是没有做过活!&rdo;
说完,二娘就打开一只长柜,埋头去整理里面的东西。
云生赶紧做自家的活,手脚快了,仍然小心翼翼。他是先站了高凳,扫一排立柜顶上的尘土。那是多年积下的老尘了,够厚够呛人。不久,房里已是尘土飞扬。二娘就过来说:&ldo;你站在高处扫,我在底下给你接簸箕,快些扫完,好喷些水,压压尘。&rdo;
&ldo;二娘,我自家能行。&rdo;
&ldo;我知道你能行,帮你一搭扫,不是为了快吗!这样暴土扬尘,跟着了火似的,气也快出不上来了。&rdo;
云生只好照办了,他在高处往簸箕里扫尘土,由二娘接了往门外倒。他心里有些感激,但并没有太慌张呀,怎么在递给二娘第二簸箕时,竟全扣在了二娘的身上,还是当胸就扣下去了‐‐簸箕跌落到地上,一簸箕尘土却几乎沿了二娘的脖颈倾泻而下,从前胸直到脚面,甚至脸面上也溅满了,叫高贵的二娘整个儿变成一个灰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