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初到康家时,每出行,管家老夏都给她套两辆车,一辆大鞍车她坐,一辆小鞍车跟着,给伺候她的吕布她们坐。每车又是一个赶车的,一个跟车的,俩车倌。进城洗一趟澡,就那样浩浩荡荡,不是想招人讨厌吗!没有浩荡几次,她就坚决只套一辆车,女佣也只要吕布一人。车倌要一人行不行?老夏说,那跟庄户人家似的,哪成!她又问吕布,吕布说,怎么不行,成天跑的一条熟道,喜喜他能把你赶到沟里?杜筠青知道,吕布是想讨她喜欢,但还是坚决只留下三喜一个车倌。康笏南对她这样轻车简从,倒是大加赞赏。他有时出行,也是一车,一仆,一车倌。
杜筠青的父亲杜长萱,曾任出使英法大臣曾纪泽的法语通译官多年。出使法京巴黎既久,养成了喜爱洗浴的嗜好。杜筠青的母亲是江南松江人,也有南人喜浴的习惯。所以,杜筠青从小惯下了毛病:不洗浴,简直不能活。给康笏南这样的巨富做了第五任续弦夫人之后,她就照父亲的建议,要求康家在自己的宅第内,建造一座西洋式样的浴室。
康笏南开始答应得很慡快,说:&ldo;在自家宅院建一座西洋澡堂,太谷还是第一家吧?建!西洋工匠,就叫杜家给雇。&rdo;但没过多久,康笏南就改口了,说按风水论,康宅忌水,不宜在宅内建澡堂。他主张在城里最讲究的华清池澡堂,为康家专建一间女浴室,那跟建在家中也一样,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去。
哪能一样呢,洗浴一次,还得兴师动众的,跑十多里路,进一趟城。杜筠青虽不满意,也只能如此了,她怎敢担当了损坏康家风水的罪名。
那是光绪十三年吧,太谷城虽然繁华之至,可城里的澡堂还没有一家开设女部。杜筠青这样隆重地进城洗浴,竟为太谷那些富商大户开了新排场,各家女眷纷纷效仿。一时间浴风涌动,华车飘香,很热闹了半年。这使杜筠青十分振奋,她是开此新风的第一人啊。只是,半年之后,热cháo就退了。能坚持日进城洗浴一回,又坚持多年不辍的女客,也没剩下几人。
太谷水质不好,加上冬季漫长寒冷,一般人多不爱洗浴,女人尤甚。但那些高贵的妇人,居然也不能爱上洗浴,她无法理解。不管别人怎样,她是必须洗浴的,不如此,她真不能活。
倒是近年来,大户人家的一帮小女子们,又兴起洗浴风来,使华清池女部重又热闹起来。
往年到天热时候,杜筠青不是天天,也要三天两头地进城。近日天已够热,只是见康笏南忽然严厉异常,全家上下都跟着紧张,她也不好意思天天出动了。已经隔了两天,她实在不能再忍耐,这天便早早出动,上路进城洗浴。
幽静的田园里,除了有节奏的马蹄声,就是偶尔传来的一阵蝉鸣。走出康家那深宅大院,杜筠青总是心情转好。离开康庄还没多远,她就对三喜说:
&ldo;三喜,你再唱几句太谷秧歌吧,有新词儿没有?&rdo;
三喜看了看吕布,说:&ldo;她今天像丢了魂似的,我一唱,还不吓着她?&rdo;
吕布慌忙说:&ldo;谁丢了魂了?老夫人叫你唱,你就唱你的,损我做甚!&rdo;
杜筠青也说:&ldo;三喜你不用管她,早起我说了她几句,她心里正委屈呢。不用管她。&rdo;
三喜就跳下地,一边跟着车走,一边就唱了起来:
我写一字一道街,
吕蒙正挂兰走过斋,
关老爷蒲州把豆腐买,
哼么的咳么的丢得儿丢得儿哼咳衣大丢‐‐
刘备四川买糙鞋。
吕布说:&ldo;唱过多少遍了,老夫人想听新词儿,你有没有?&rdo;
杜筠青说:&ldo;唱得好,那哼哼咳咳,就难呢。&rdo;
三喜说:&ldo;我再给老夫人吼几句。&rdo;
流行在祁太平一带的这种平原秧歌调,虽然较流行于北部边关一带的山地二人台、信天游、爬山调,要婉转,悠扬,华丽,可它一样是放声在旷野,表演在野台上,所以脱不了野味浓浓的&ldo;吼&rdo;。三喜又是边赶车边唱,不&ldo;吼&rdo;,出不来野味,也盖不住马蹄声声。
先生家住在定襄的人,
自幼儿南学把书攻,
五经四书我全读会,
临完就捎了一本三字经,
哎吼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