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瞥,烟落已是暗自吃惊,想不到七皇子竟有收集古籍卷本的嗜好,其间竟是有黄昌硕的手卷,她自幼爱读书,而这些罕见的珍贵之物,她从来只曾听过,连复本都未曾见过,更别说如今古卷就在她的眼前。忽然忆起自个儿前来的目的,她强忍住想上前一睹为快的心念,将目光落定在了书房正前方的长桌之上。移步靠近,只见桌上散乱摆放着一些纸帛,上面画了许多符号,她仔细翻看,却无法识得,想来是别国文字,笔墨未干透,想来是昨日所写。此次七皇子前去灵州,灵州多胡人出没,也许便是胡文亦有可能。看着,却又突然翻到一卷羊皮卷本,打开一看,似是一张地图。依稀判断,深黄色处应是山顶,而点缀其间的点点翠绿便应当是湖泊。蜿蜒的路如盘丝结网般错综复杂,原来通往灵州的路竟是有十数条之多,难怪傲哥哥无从得知七皇子的具体线路。烟落细下观察了这十数条路,并牢牢记住了每条路的名称。忽然,她注意到了每条路名称的旁边似有一行符号,与先前她见到的符号相类似。心中判断,也许这便是这些路名的胡文符号。脑中渐渐理清了思路,她又细细翻过方才那些写有胡文的纸帛,虽是看不懂,却是发现有两个符号出现的次数最为频繁,对上地图中的路便是“岐山”二字。有没有可能,这就是她想要找的答案?正思忖着,却听见一阵短促的脚步声向书房急急而来,步履踏轻,听着应当是女子。心中一惊,方才她沉溺于思考之中,却忽略了时光飞逝,不知不觉间已是耽误了太久。心慌着,随之手一颤抖,竟是将那卷羊皮手卷跌落于地,好在地上覆着厚厚绒毯,不过却仍是发出些许响动。门外的脚步声应声突然停下,烟落亦是慌忙将地图卷起,放回原位,她的记性一向十分的好,过目不忘,方才的纸帛她皆是自哪边拿起便放回哪边,决计没有半分差错。无边的惧意自心底泛泛而起,竟是牵扯得头皮隐隐发冷,簌簌跳动的心牵动着一双玉手微微颤抖。如此声响,门外之人应当是听得真真切切了,是祸躲不过,如今她也只能这般坐以待毙了。“七皇子,今日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娇甜的声音,带着引诱,酥软入骨,竟是骆莹莹。脸色在一瞬间苍白如纸,想不到,七皇子竟然提前回来了,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鬓角的垂珠流苏凉凉的在耳畔簌簌打着,冰一下,忽的荡开。心中震惊如涌涌波涛,却渐渐被寒意冻住。“你怎会在此?”冷冷的语调,满是不耐,是风离御的声音。“为何我不能在此?近来七皇子都不曾来看我。”骆莹莹似委屈道,喉咙里漫出低低的呜咽,听着便教人心软。娇声的语调又是响起,“莹莹可是做错了什么?竟这般不讨喜,让七皇子生腻了么?”“最近本皇子忙于公事,书房重地,无事你不要随意来此。”益发森冷的语调,如粹了冷冽寒冰。眸中有冰冷的暴戾之气,他横扫过骆莹莹一眼,欲上前推门,不想骆莹莹却突然以背抵上了门口,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纵声大哭道:“七皇子,那楼烟落就这般比莹莹好么?”悲戚的声音,道尽女子争宠的无奈,泪如雨下,一张俏脸已如衰败的桃花。里面的烟落见着这番变故,早已是挪了位置,来到了先前的博古架之下,取过那本黄昌硕的手卷,仔细翻看起来,一目十行,却过目不忘。也许是紧张过了头,如今她倒是镇定自如,心渐渐的静了下来,如凝滞不懂的湖泊般。心中有着深深疑惑,方才她的响动,骆莹莹应当是听见了才是,却没有一瞧究竟。而今日的骆莹莹也有些异常,七皇子素来不喜女人死缠烂打,她应当知晓才是,这般的无理取闹,不是摆明了将七皇子向外推么?难解……果然,风离御已是勃然大怒,厉声斥责。接着便是听见骆莹莹哭着跑离。一阵响动。……雕花檀木门陡然打开,却见秋香色的地毯之上,有一抹娇美的绿色正席地而坐,一手微支着额头,另一手持一卷微微泛黄的古籍,沉浸其中,室外的清凉的风牵动着一室的书香,竟令人如痴如醉。烟翠披帛已是解开,随意搁置一边,湖绿细褶百合裙如夏日荷叶铺了一地,宝髻松松偏至一侧,只以一支素簪挽住,金色的阳光洒满一室,如在她身侧开了一地灿烂的花朵,益发显得她沉静温雅。缓缓靠近,风离御竟是一时不想惊扰了她,只静静立于一旁,凝神看着。伫立良久,他终于启口问道:“你怎会来到书房之中?”……————————————————入局(二)烟落佯装方才发觉有人靠近,一惊,手中卷本不慎落地,慌忙捡起来,小心翼翼的以衣袖轻轻擦拭,护若珍宝般。见是风离御,她搁下书卷,浅笑道:“七皇子,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府了?”却并不答他的话,只当做不知。捡了裙角,她欲起身,却迟顿了一下,俏脸浮起一丝尴尬,致歉道:“方才坐得太久了,一时站不起来呢,不能行礼,还望七皇子见谅。”风离御抿唇不语,凤眸下意识的瞟向了不远处的书桌,未见异样,心中好似松了口气般,陡然畅快许多。竟是下意识得向她伸出一手,欲扶她起来。烟落愣愣地看了看他,犹豫了下,仍是将细软的小手放入他的大掌之中,感受到他手心之中的炙烫温度与些许湿意,借着他的力勉强站起了身。抬眸对入他幽深摄人的眸中,心头突地一跳,脸上热辣辣的,连寒风扑面也不自觉。“你很喜读书?”他突然问道,凝眉细下审视过她,不放过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却寻不到一丝紧张的破绽。“嗯!”烟落颔首,一谈到书,语调含了几分兴奋,雀跃道:“我自幼最爱看书,幸好家中藏书甚多,爹爹疼我,许我随意出入书房,那些男子女子看的书籍,都不曾向我避讳。”她刻意强调了“随意出入”四字,便是隐射他方才问她之话。突然间,她又轻抽一口凉气,似忽然想起什么一般,一双美眸中含了些许怯意,小心看向他,询问道:“头先烟落在府中闲逛,无意之中来到书房,见没有锁门,便这么入内了,不知是否坏了七皇子的规矩?”轻咬下唇,她状似一脸无措,双手略显紧张的揉搓着衣袖。风离御淡然一笑,却并不答话,伸手取过她手中的古籍,径自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书?”“黄昌硕的《论戒》,早已失传多年。”烟落温婉一笑,又道,“平日只曾耳闻,市面上也仅有部分残稿抄本,已是千金难求,更勿论是原稿手卷,不想烟落此生竟有幸得以亲见呢。”语调中含着真切的兴奋。他眸中有惊讶一闪而过,想不到她博学至此,连这个中缘由都那么清楚,当真是精通,略微挑眉道:“欲政之速行也,莫善乎以身先之。”他随口道出书中一句。“欲民之速服也,莫善乎以道御之。”察觉到他语中的试探之意,烟落接过话,又喟叹道:“理何其简单,不过是君难从之。”“看来,你颇懂政事。”他唇角勾起一丝兴味,深邃的眸中含了欣赏,俊颜若春风拂面,神采奕奕。留下她是对的,日后必能于政路之上助他一臂之力。“烟落一届女流,岂敢妄论政事,随意发发感慨,让七皇子见笑了。”她温言道。“呵呵,今后便许你随意出入书房,这次的无心之失便作罢。”他勾唇道,将手中卷本塞入她手中,又道:“既然你这么喜欢,便送与你了。”夕阳满天,西窗外忽然有刺目阳光耀上她的眉眼间,惊愕的忘了眨眼,良久方才觉着眼中已是干涩疼痛,价值连城的手卷随意送给她,他是太大方,抑或是太难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