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曾鲸回禀,说太医来了,梁遇直起身回头相迎,来的是太医院院使。
“有劳胡大人了。”他拱了拱手,“下着雨呢,倒惊动了您。”
胡院使忙回礼,说厂公客气了,“既是厂公有令,我怕底下人办不好,还是我亲自走一趟更放心。”说罢便上前来,观了面色又牵袖搭脉。也不用梁遇说内情,回头望了梁遇一眼,“姑娘受苦了?”
梁遇点点头,“胡大人瞧,要不要紧?”
胡院使又低着头细看脉象,忖了忖方收回手来,“气血逆乱,脉象也不稳,一时血不归心,倒也没什么大碍。不过这两日千万要静心调息,回头我开个方子,让姑娘照着喝上两剂,用不了多久自然就好了。”
梁遇到这时才放心,又问:“将来不会留下晕症的病根儿吧?”
胡院使道:“姑娘没有干呕的症状,依我之见是不会落病根儿的,请厂公放心。还是那句话,静心调养为主,只要过了这个坎儿,病去如抽丝,自然就痊愈了。”
梁遇道好,扬声唤曾鲸进来,“打发个人,上太医院等方子抓药。”彼此又让了一番礼,说待事后再向胡大人道谢,这才将胡院使送出门去。
这厢正要踅身,忽然听见门上传来问安的动静,细一瞧果然是皇帝来了。他忙又出门相迎,“下着雨呢,主子怎么来了?”
皇帝很急切,也顾不得那些俗礼,到了廊下解开斗篷进门,一面问:“大伴,月徊怎么样了?”
梁遇道:“已经请胡院使瞧过了,开了方子,说吃两副药就会好的,主子不必挂心。”
皇帝听了说好,挨在床沿上叫她,“月徊,你听得见朕说话吗?”
月徊这次很赏脸,睁开了眼睛,视线还是散的,定了定眼才看清皇帝的脸。
皇帝鼻尖上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汗珠子,一双眼忡忡地望着她。月徊笑了笑,“奴婢好着呢,您别担心。”
皇帝点了点头,“朕被那些藩王使节拖住了,脱不得身,这才来晚了。太后一向骄纵跋扈,这回是欺到朕头上来了,你放心,朕早晚给你出这口恶气。”
唉,又来个要给她出气的,不管最后怎么样,这话光是听着心里就爽快。
皇帝有时候还是少年人心思,他觉得最快能治愈她心里顽疾的方子,就是带她玩儿去,于是轻声说:“你好好将养着,朕那头已经安排下了,过两天带你上北海子去,啊?”
梁遇听在耳里,不由皱眉。这回的经历,面上是连块油皮都没蹭破,可内里没有损伤么?什么都不问,只管带着玩儿去,要是真心疼人,干不出这样的事来。
第36章
月徊倒是很喜欢的,她爱玩儿,就算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该玩儿还得玩儿。生命不停折腾不止,这是她活到这么大,吃够苦头还依然活得洞达乐观的一点心得。
她病歪歪的,说成啊,“等我略好些儿,能下地走道儿了……”
皇帝说不急,“朕等着你。这会儿先好好作养,职上的事也不必操心。朕原是想让你进来作作伴的,没想到才第二天,就出了这样的事……”
梁遇在边上听他们说话,年轻男女一递一声的,温言软硬说起来可心得很。他再逗留下去似乎不大合时宜,便悄没声儿的,退到廊下去了。
这会子太后宫里不知道怎么样,炸了锅没有,他在等着,等太后寻衅寻上门来,到时候把话摊开了说,大家心里都图个明白。有些人跟蜡烛似的,不点不亮,太后就属那样的人。早前先帝对她也算敬重,拿一颗带孩子的心来待她,那是因为先帝性情和善,太后便以为世上人人都和先帝一样。其实脾气太好的人活不长,各方都要包涵,别人脏的臭的全自己担待了,心里装得下多少污糟事儿?所以先帝撒手走了,留下一个刻薄又不懂得审时度势的皇后,顺理成章登上了太后的宝座。本来有了年纪,受着尊荣供养就完了,可偏要插手皇帝的事儿,不挑起些争端来不罢手,仿佛天不怕地不怕,世上就没有什么能把她这个太后怎么样。
梁遇对插着袖子,缓缓长出了一口气,扬声唤秦九安,“慈宁宫眼下有什么动静?”
秦九安道:“杨愚鲁领人上那儿送春绸去了,老祖宗略等一等,料着必能探听到消息的。”
话音才落,杨愚鲁就进来了,撑着伞到了檐下,把伞递给小火者,朝梁遇拱了拱手道:“太后在宫里闹呢,责问两个嬷嬷怎么不见了,要传内阁说话。”
梁遇哂笑了声,“内阁都成第二个太监衙门了,见天儿管她那些鸡零狗碎的事儿。”顿了顿道,“还是照旧,把隆宗门以内给我把守起来,就算太后亲自出门,也要好生劝着点儿。毕竟前朝都是男人,后宫乱见外男不好,咱们既在宫里当差,就得保全先帝的颜面。”
杨愚鲁道是,退出去布置人手了。
皇帝探视完月徊出来,终归还有些心不安,梁遇上前伺候他披上鹤氅,他迟迟道:“年三十有天地大宴,徐太傅一家子必定要进宫来谢恩。当时颁诏,打头就是仰太后慈谕,太后这会儿闹得这样,只怕当天且有一场好戏。”
梁遇却并不担心,“主子宽怀,立后这事儿,打大邺开国起,诏书一应都是借太后之名颁布,这不过是个说头,徐太傅是朝中老人儿了,怎么能不知道。况且太后一向和徐家不对付,就算徐家谢恩,也不会指着太后能赏好脸色。至于太后那头呢,臣再想法子劝劝,到底以和为贵么,闹得太僵了不好看。”一面说,一面撩袍跪了下来,“臣要向主子谢罪,是臣管教妹子不力,让月徊冲撞了太后,闹得主子夹在里头难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