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九年的冬天,大约是京城百姓最难熬的一个冬天了。
这年冬天来得出奇得早,而且第二场、第三场冬雪接连下得出奇得大,有不少没来得及修补的房屋很快就被大雪压塌,京中和天下变乱横生,让百姓们担惊受怕,流言四起,羽城被攻破、京城岌岌可危,不少人背着行囊准备向西面的铭城逃难。
文以宁披着貂裘立在城楼上,他身边站着卫奉国静静地给他撑着伞。
天地素裹,加上身上的貂裘也是雪白色的,仿佛他和这座城楼融为一体,在城楼的牌匾上写着“锦绣”二字,当年锦朝的太-祖皇帝取义“锦绣河山”,定名锦朝,亲手写了这两个字挂在京城北面的城楼上。
“你说,锦朝会不会亡在我手上。”
“……”卫奉国皱了皱眉,走过去拍了拍文以宁的肩膀,“不会的。”
“你一早知道瑞儿是装傻的,是不是?”
文以宁看着卫奉国,没有排开肩上的手,也没有动怒,只是睁着一双眼睛盯着卫奉国看,左眼角的泪痣看上去更加令人迷惑,他的长发束在脑后,在伞外的雪花飘落。
卫奉国看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卫奉国别开了视线,放在他肩上的手也慢慢地垂落,有些抱歉地说了一句:
“对不起,我……”
“卫奉国,我不要你说对不起,”他打断了卫奉国的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些,他咬了咬嘴唇,“我只要你告诉我,你知、或不知。”
“我……”卫奉国看着文以宁坚持,便咬牙回答,“我知。”
“那为何不早告诉我?”文以宁偏着头看着卫奉国,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不知道是因为冬天的天气太冷,还是因为他紧绷的神经,因为知道了一件惊天的秘密,才变得已经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好。
“我以为……”卫奉国有些犹豫,又有些懊恼,“我以为我能应付这件事,我能劝那孩子放弃,我能、我以为我能……”
文以宁盯着卫奉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陡然抢过了卫奉国手中的伞将那把伞从城楼丢了下去,伸出手来戳着卫奉国的胸口道:
“你以为你能!你能控制局面吗?!你能劝他放弃仇恨不对锦朝报仇吗?!凌与枢杀了他的全部族人,还害得她母亲那般了却残生!这么十年来他装疯卖傻过得容易吗?!卫奉国,你、你不能……”
说着,文以宁的声音忽然小了,他奇怪地弯起嘴角笑了笑,“你、就连你……若非是遇上我,遇上我——改变了你全部的计划,我、我……”
我文以宁何德何能?能让你放弃灭国去势的大仇。放下这一切,这些你已经唾手可得的东西,跟我远走?
“我承认!”卫奉国的声音也高了起来,一把捉住了文以宁的肩膀看着他,“我承认我知道皇上他根本就不傻,我也知道我妹妹从来没有放弃过复仇的心思,我知道他们一直和大戎国的旧部有联系,我甚至能够承认我在京中宅邸的管家就是大戎国的宰相!”
“可是!”
卫奉国一口气说了很多,他顿了顿,又复摇晃着文以宁,逼迫他不得不看着他的脸:
“可是,我遇上了您之后我所为、所料都是为了您一个人!大戎国的仇我可以放下,仁尔玛的仇可以由皇上去报!天下何干、我只求您能安乐!”
“我的安乐就是我能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文以宁有些歇斯底里地冲着卫奉国喊道,“我遇见你之前,我只想着无论如何我要离开这里,我必须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我要让凌家欠我的全部还给我,可是卫奉国,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让这个天下、让中原变成这个样子!我没有!”
“我知道您没有!”卫奉国不顾分说将文以宁拉到怀中,狠狠地抱紧,不顾文以宁的推拒、甚至不顾文以宁气急咬在他颈项上的疼痛,“您想要报复的,至始至终也就只有和帝、桓帝和凌与权而已,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文以宁忽然推开了卫奉国,眼泪流淌出来滴落在雪地里立刻变成了冰碴子,“你我本来就有仇,你是戎狄,你们戎狄连年杀戮我锦朝百姓,我、我身为凌与枢的男后,我看着他将你们大戎灭国,看着他将你同胞的十一位亲王屠戮殆尽,我甚至没有能够救下你妹妹仁尔玛,我待凌风慢也并非尽心尽力。”
“卫奉国,我们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根本不能在一起,你明不明白?!”文以宁后退了好几步,吃吃地笑着看着卫奉国,“就算你能放下,我、我也放不下,我永远无法忘记,也没办法放弃。”
“以宁!”卫奉国追上去捉着他的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不是你的真心话,我不信!”
“没有什么信不信,”文以宁继续后退,再后退就到了城楼的拐角处,如意带着禁军等在哪里,见他过来,如意立刻带着禁军围了上来,阻拦了卫奉国的靠近,“卫奉国,你我今日言尽于此,既然凌风慢让你离开,你还是尽早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