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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页(第1页)

有人连忙跑来要扶起葛罗浮,没人理会瘫倒在地的银雪,但葛罗浮却甩开了那搀扶的胳膊,终于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楚鼎鸣——楚鼎鸣居然没有一点要亲手扶他的意思,甚至眼中连一丝愧疚都没有!楚鼎鸣见他不依不饶,眼睛要看出血来,似是大感为难,终于长叹了一声,站起身来。葛罗浮期待地一仰头,却发现他不是冲自己而来,而是向官府的人应酬:“大人今日辛苦,阁中已备下接风洗尘的水酒,还请大人务必赏光。”官府的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笑眯眯与供奉长老互相谦让而去,随即楚鼎鸣挥了挥手,堂中人便退了个精光,只剩下早已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的银雪、满心忧愤的葛罗浮,和面带微笑的楚鼎鸣。楚鼎鸣叹了口气,走到葛罗浮身边,遗憾的神色并未落进眼底,也看都没看银雪一眼:“起来吧,你跪在这儿到底还想要什么?”葛罗浮一字一句从牙齿间发声,脖颈激起青筋,呼吸前所未有地急促:“……你冤枉了我,难道不该向我认错?!”楚鼎鸣讶异地看着他:“认错?我何错之有!你当日既选择自己留下,那无论什么后果都是你自己承受,如今你已经清白了,我当日说得那么清楚,今日又有何过错?”葛罗浮目瞪口呆,一时找不出反驳他的语句,只得道:“可是你认错了犯人,你该知道不会是我所为!”楚鼎鸣笑:“认错,又如何?”楚鼎鸣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葛罗浮便宁可自己聋了,但楚鼎鸣的话语还是源源不断灌入他的脑海,而且楚鼎鸣越说越兴奋:“本来我以为你不是俗人,没想到还是和俗人同流合污。你以为就算你是冤枉的,我们还能回到最初?你经此一遭对我心里一定有怨,是也不是?”葛罗浮就算再没怨,被他这么一说眼神也凶得很了。楚鼎鸣更笑道:“那若我对你道了歉,你就能全无挂怀,从此后还像从前一般,绝不害我误我或对我指手画脚吗?”葛罗浮正要怒斥他小人之心,但被他气急,一口淤血堵在心头,腰身终是折了下去,就算这么一瞬脆弱的迟疑,换来的却不是搀扶,而是楚鼎鸣毫不间歇的又一声大笑:“你看,你迟疑了。哪怕你迟疑短短一霎,我也不能放个敌人在枕席之间,所以我道歉又如何,不道歉又如何?完全毫无意义!”“这件事我已给过你选择了,你是瓜田李下,怀璧之罪,我的疑心大,容不下你这样有了瑕疵的人,若你那时候转身就走,我们还能留几分薄面,不至于像今日这般扯破面皮,彼此难看。”楚鼎鸣缓缓摇着头,似是非常可惜难得的钟灵毓秀之人也想不通这最简单道理。但他转眼一看,却见本已瘫软的银雪已强撑着支起了身,眼底闪烁着狂热的光,想来是以为他既然没有和葛罗浮重归于好,那便也不会计较自己的嫌疑。楚鼎鸣被银雪试探着向他靠近的举动蠢得失笑:“你,还有你,你是替我挡了一剑,但绝不等于救我一命,那一剑就算穿胸我也不会立死,反倒是你,现在人人都会怀疑你是苦肉计里应外合,今天才会做贼心虚瘫软如泥。”“和你这样的人多费唇舌真是无趣。”楚鼎鸣不断摇头:“罢了,今天我也乏了,你们两个蠢笨之人惹出这样的事,实在冒犯了我父亲的祭礼,我便不再追究你们的过错,你们可以离开了,此后永不得出入天机阁!”葛罗浮这次看到了银雪瞬间失血惨白的面容,那一定也是他自己现在的面容,原来人气怒交加到了一定程度,竟然是手脚冰凉毫无反抗之力的,他听到自己用前所未有的尖刻声音问道:“我们倒还欠了你的?”一部分的葛罗浮在心底大惊,自己为何会被楚鼎鸣变得如此疯魔,但另一部分的他在进行一场永不能结束的奔跑。如果不发足狂奔踩碎面前的一切,就会被自己狂怒的气血反噬。然而楚鼎鸣似是对他们的眼神视而不见,颇为可惜地点了点头道:“是,你们就不该在风口浪尖去看我,平日争宠也就罢了,此时争宠只能惹祸上身,还牵连阁中兴师动众调查你们。”——他竟一张口将别人对他的关怀之情踩落尘埃,还要嫌弃地唾上几口。葛罗浮已经被生平头一次产生的庞大感情淹没了,他的胸中蕴含着一叠叠泡脆了的纸张,不断发出摧枯拉朽的破裂之声,愤怒和酸楚令他晕眩,往日情愫的浮沫令他窒息,一滴水从他眼睛里流出,他才发觉自己真的在哭。而一旁的银雪看起来已经要不成了,面如青灰,竟是活生生被连气带吓打击所致。葛罗浮在极致的痛苦中,心底却仍有一道声音响彻,他看着满怀兴味地笑着的楚鼎鸣,忽然明了,从开始之时便是自己太傻,楚鼎鸣的言语尖刻不是伪装,但他偶尔流露的率直却是,如今他无所顾忌,楚鼎鸣才发觉原来世上真的有人可以心口合一,不过是心口合一的恶毒。他想开口,却发觉自己唇齿间也流下湿润的液体,颜色惨烈,是血。他断断续续地问楚鼎鸣,现在他这样恶毒言语,是不是对自己二人给他添了麻烦的惩罚?楚鼎鸣眼底又有了一点兴味,想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逻辑:“这是自然,毕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还没说完,便见葛罗浮直挺挺地栽了下去。葛罗浮足足昏迷了十天,他醒来时身旁的猫儿已经哭得不成样子,葛罗浮清楚地从她的眼睛里看清了自己的消瘦。他举起手,发现自己那双从小就能采百草炼丹药的手已经变得苍白透明,好像连屈张一下都会断掉。猫儿见他醒了,大喜过望之下反而更小心,生怕一缕声气便吹散了他荡悠悠的魂魄。然而葛罗浮本人却清醒得很,他先是要了吃食,猫儿告诉他,楚鼎鸣近来倒对他很客气,有求必应的,否则葛大夫可能早就命在旦夕了。葛罗浮却是一挑眉便想明白了楚氏逻辑,事情已经解决了,他要是现在死在天机阁里,对楚阁主的声名可不妙。他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的话,楚鼎鸣绝对会让他死在外面,故而清粥下肚,一能开口说话,葛罗浮便问猫儿:“那个名唤银雪的小男宠怎样了?”“他呀,不知道发了什么疯,阁主说要遣散他,他说要向阁主辞别,却拿了把贴身的匕首刺杀阁主!”葛罗浮现在听这话只觉六根清净,毫无杂念,原来放下情爱有这样酸楚的痛快:“楚鼎鸣肯定猜到了,一个带着恨意的人如何会来辞别?所以肯定有所图。他是故意放银雪去‘刺杀’他找乐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银雪的下场一定很惨。”猫儿一惊,不愿相信阁主竟是这样的人,但也不愿怀疑葛大夫,只想了想道:“银雪公子是个最重面子,最爱惜容貌的人,阁主宽仁,没有要他的命,只花了他的脸。”葛罗浮失笑,划坏了银雪一张脸,他还能活得下去么?于是他摸了摸猫儿的头:“以后别再夸那个姓楚的了。我伤好了就会离开,你愿不愿意跟我走?”猫儿雀跃点头:“愿意的!可是我从小长在天机阁,总要阁主点头才能出去。”葛罗浮沉吟,一旦放弃了对楚鼎鸣的期待,他发现他前所未有地清明。直觉告诉他楚鼎鸣就算对他还算礼遇,也不一定会答应见他,他必须很小心警惕,才能不落到银雪的下场。最好,是能让楚鼎鸣自己来见他。葛罗浮于是强打精神,用了十二万分的心力恢复身体,一能下地便托猫儿带他去见了银雪。银雪如今比他还不如,在旧日华丽的房间里残喘度日,随时会被人打将出去。按理说他早该走了,但他已经陷入了巨大的惶恐,神志近乎疯癫,还打碎了屋里所有的镜子,将自己的手足抓挠得血迹斑斑,缩在床帐一角牙齿打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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