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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页(第1页)

书名:祸从口出作者:关风月徐猫儿端着一碗药渣走进那间暗室时,整个人都吓得发抖,汗湿的鬓发黏在她幼细的脖颈上,像湿漉漉的雏鸟绒毛。然而她不能不进去完成她的任务,要想在这江湖上活下去,人人都得有点用处。徐猫儿喉咙紧了紧,瑟瑟地摸索着墙壁走到桌边,掏出怀里的火折子点燃了昏黄烛光,怯怯地呼唤床上的人:“葛,葛大夫……您醒着吗?”其实她很想问“您还活着吗”,因为葛大夫的惨状实在是吓坏了她,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纤细的手指用力攥紧沾着油垢的衣摆,极力克制着不发出惊叫。门外守夜的戍卫们都警醒得很,她可不敢惹祸上身。床上的男子睁开了眼,徐猫儿一手端着药一手捧着蜡烛走近他,烛光照在他完整无暇的脸上,将凋敝的身体留给黑暗蚕食。葛罗浮面色漠然:“你把药放下便可以回去了。”徐猫儿静了静,葛罗浮抬不起身,以为她要离开,没想到这站起来比柳木旧床高不了多少的小姑娘却用力摇了摇头:“葛,葛医生,您前些日子给我看过病,我记得的!您亲手给我涂了药膏,我手上的冻疮已经全好了,您看。”她伸出一双带着老茧的小手,捧着缺了边沿的褐色药碗递给葛罗浮,那是江湖孤儿们都有的一双手,“年幼”和“苍老”在肌肤上交媾,诞育又一个腥风血雨下成长的灵魂。葛罗浮记得,前些日子自己在天机阁还是贵客,为阁中善堂收养的孤儿们上药。天机阁是京城葛罗浮出师门下山游历,已有三年。他精研的是葛天师医道,如《肘后急备方》等少有人知的医术,佐以武学,济世救民。必要时,也学葛天师亲笔写“猪圈该如何布置”、“公驴该如何去势”,方便百姓。他不是俗世佳公子,也不是浊世豪侠客,他只是个小医生,不巧长了张惹人注意的面孔。按照他自己的想法,鼻子应该扁些,鼻头应该宽些,脸颊应该圆些,眼睛应该矮些。不求长一张福寿双全的面相,像个普通憨厚的农夫已经足够。然而有种人天生适合闯江湖,他们是天地精奇,除江湖无处能容。葛罗浮的师父,也是父亲,曾亲为他起一卦推宫测命,只测出他要犯凶险的红鸾煞,当即便昏了过去,醒来后嘱咐他一定要找个靠得住的人,趁老父还在世,越早找到越好,老父还能掌一掌眼。但葛大夫悬壶济世三年,见了些人间冷暖,翻了些纳垢藏污,自以为已可将老父忠告高悬脑后,便一头撞进了白骨阵。他遇见一个人,天机阁阁主楚鼎鸣。二人年龄相仿,不过一为草莽,一为不世出的俊杰。初次遇见楚鼎鸣时,葛罗浮正在青楼喝酒。他喝的是应喝的酒,米酒,糙酒,抵诊金的酒。酒清苦,带点草木气息,但他却喝得很认真,一小口一小口,如品珍酿。那座青楼里最美艳的女子就坐在他身旁,看他喝酒,掩口而笑。楚鼎鸣便在此时推开绣门,不请自来。也只有天机阁的阁主,才能在京师群花之魁的房中出入自如。楚鼎鸣一眼便看到了葛罗浮,他眼中所见是一个鬓发乌黑的少年人,眼睛是两丸黑水银,清清透亮,白皙的手挽起乌青道衣的袍袖,握着黄杨木杯饮苦酒。在这普天下极闹热之地,有这样一番极清冷的景致,可算得奇遇。楚鼎鸣挑眉一笑,坐在了葛罗浮身旁,不顾花魁娘子尴尬的神情,依然笑问:“你的新客人?”葛罗浮一惊,他认得楚鼎鸣的容貌,每年新年天机阁的老阁主都会和他一起登大相国寺施米果,观者如堵,这一寸寸飞扬眉目早成了京中一景。但他没想到楚鼎鸣说话如此不客气,他以为楚鼎鸣也会像一般嫖客,斯斯文文问一句:“哪家的小公子?”后来他才知道那已经是楚鼎鸣难得客气的时候了。葛罗浮起身,振衣,行礼。他如一株风中松般静默站立,仿佛道袍也染了酒中的苦,却苦得令人振奋,令人清醒。楚鼎鸣看他的眼神炸了一炸,炸出一片星火光。葛罗浮替花魁娘子解围:“在下只是个医者。”楚鼎鸣笑问花魁娘子:“是你还是你的哪个小姐妹又得了花柳病?”不仅花魁娘子脸色惨白,葛罗浮也皱起眉头:“阁主慎言!”楚鼎鸣不以为意,拿起葛罗浮用过的杯子自斟自饮起来,旁若无人道:“你虽是医者,也是个男人,已经来了青楼诊过了脏病,还怕听人言语失礼?”他品了品口中酒味,又道:“除非你敢说,你不是来替这里的姑娘或客人看脏病的。”寻常疾患自可延医问药,只有这等病是一般医者避之不及的。葛罗浮有点诧异,他本以为是楚鼎鸣小人之心,以为和他相好的花魁娘子染了病,有传染的可能,所以才言语刁难,但见楚鼎鸣眼神明厉,行止自若,却又显然不是。花魁娘子想要解围,又不敢在楚鼎鸣面前开口,楚鼎鸣倒习惯了这种他一开口便万籁俱寂的环境,直接说:“行了,我知道了,你要么是收了重金——从这杯破酒来看不像,那就是出于仁心,肯治被人嫌弃的病人,袅娘过来坐吧,我方才也不是疑你背着我通奸,这小道士一看便是童子鸡,你莫生我气。”葛罗浮目瞪口呆,楚鼎鸣捏了捏袅娘的脸,笑语了一会儿,才抬头看他,疑惑地问:“你怎么还不走?”“……我见你一进来就看着我,所以以为你有话要和我说。”“是啊,我话已经说完了,你再待在这儿会影响我花前月下,可以走了。”葛罗浮气结:“我以为你对我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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