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鞋男人将钱收好,似有些不太满意,嘴里低声地嘟囔着,一回头瞧身后跟着个看不清模样的姑娘,拿眼上下扫了一遍。
邱海棠清晰瞧见他眼底如蛆附骨的恶意,正想呵斥,却不知那人为何一改嘴脸,夹着尾巴跑走了,原本高坐柜台的掌柜也突然从后面的小门迎出来。
邱海棠还没脸大到觉得自己带个帷帽就有如此震慑力的地步,顺着掌柜笑脸相迎的方向回头看,便瞧见一张无比熟悉的脸——昨日穿白裘的瞿家少爷。
今日这位少爷倒是没穿那身张扬的白裘,换了一件鸦青色大氅,相比昨日富贵公子游戏人间的模样,更显气势逼人。
“二少爷怎么亲自来了?查账还是挑物件,派人知会一声便是。”当铺掌柜越过邱海棠,口中满是恭维。
邱海棠倒也不觉得冒犯,掌柜接待东家自然有伙计顶上,小隔间后的门打开,一个高瘦的青年接替了掌柜的活,伸手问她要当什么。
邱海棠将注意从那位瞿家少爷身上挪回来,从怀里取出护了许久的绢帕。
当铺的柜台很高,刚刚那布鞋男人都要伸长胳膊,轮到她甚至要将东西高举头顶,外人看起来估计是一副顶礼膜拜的姿势。
邱海棠有些窘迫,心中揣测当铺这样设计的原因便是要穷人生出受惠承恩的感觉。
那伙计照例询问她这东西是从哪来的,邱海棠如实回答是祖传的,见伙计仔细地翻看这支折股金钗,邱海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将价格对半砍。
实际秤量过后,伙计也果然没叫她失望,不止拦腰砍,还一口气砍到只剩十两。
邱海棠切实体会什么叫两眼一黑,想到娘亲嫁妆里被二伯低价卖出去的首饰,只觉得心在滴血。
有帷幕挡着脸邱海棠硬气不少,语气强势道:“这钗分量不浅,也并非寻常簪戴的珠钗,绝对不止这个价,你莫欺我不懂行。”
那伙计一听不乐意了,再加上他的确恶意压价,被一个小姑娘说破又觉得失了面子,索性将钗递回去:“只有这个价,你若是不乐意便去旁的铺子吧。”
邱海棠一时语塞,城中几家铺子大多有往来,只怕今日她前脚刚迈出门槛,后脚那些老字号当铺便统一口径咬死十两了,怎么看都是她吃亏。
或者她去首饰铺碰碰运气呢,总比十两贱卖来的好。
邱海棠蹙眉脑中计算利害,没发觉身后那一袭鸦青色大氅探究的目光。
当铺掌柜正与瞿崇光拉扯近来铺子生意不景气,良久不见回应,抬头却见他盯着人家小姑娘的背影看,心中疑惑。
瞿崇光抬手叫他去打听前面发生了何事。
掌柜擦了擦额角的汗,心中暗骂伙计在此时给他找麻烦,他毕竟是做了多少年的老掌柜了,事情问个大概便什么都明白了,伙计贪心不足,想要压价昧了金钗的价格。
这事放在平日并不稀奇,他们做当铺生意的一部分靠给东家洗钱,另一部分便是靠砍典当户的价,只是赶巧今日瞿家来人,小姑娘要是有点眼力见,傍着这位瞿家少爷的大腿喊冤,不仅是伙计,连带着他也得饭碗不保。
想明白后掌柜狠狠瞪了一眼伙计,真是猪油蒙了心了,一点眼力见没有,平日捞的油水还不够多,偏偏要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财迷上头。
掌柜丝毫不敢怠慢,亲自点了二十两装好,又客客气气地给邱海棠赔礼,借口新来的伙计不懂规矩。
邱海棠原本想着能当到二十五两,她摊位上还有六钱,零零总总加起来衣食住行便不愁了,靠着这点依仗,便不用劳烦二伯母,她平日摆摊再找一份杂工,养活自己和邱岁聿绰绰有余,这五两现如今于她而言可不是小数目。
邱海棠还想再挣扎一番,却见掌柜面上有愠色:“姑娘,你这钗分量虽足,但到底是陈年旧物,并不是时下流行的款式,说句不中听的,你一时半刻也赎不回去,落到我们手里也很难再转手租赁,这个价格真不叫你吃亏。”
商人说话,一分真情九分演技,既想从你口袋套钱,又想叫你感恩戴德,但邱海棠一时也没别的法子了,会来当铺的一般都是缺钱急用,他们也正是抓住这点才敢放肆压价,只可惜了娘亲留给她的钗子,只怕日后有钱都赎不回来了。
邱海棠不舍地摸了摸钗子,咬咬牙想说二十两便二十两吧,总比人财两空来的好。
一旁终于看出头绪的瞿崇光这时出声拦下她:“姑娘不如将此钗卖给我。”
掌柜吓了一跳,脑中疯狂叫嚣:莫非二少爷对价格不满意?完了完了,饭碗要没了!
邱海棠成交的动作也一滞,她知道凭瞿崇光的身份说话自然一言九鼎,只是纳闷他为何要凑这个热闹:“少爷莫要愚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