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真五岁的头脑还远不能理解离别的哀愁和死亡的沉重。
他尚不能理解父亲的死意味着什么,也不能理解这些谈话的意味。但是那天正午变幻的天光云影将永远铭刻在他的记忆中。
☆、第六章
“whothefkareyoutoakejudgntsonycareer?!”
——司马·iwillnotgontletothatgoodnight·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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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尚黑沉如泼墨,城楼上的晨鼓已然敲了五响。
寺庙的行者披着僧袍,手托木鱼,“托——托——”敲击铁牌,挨家循门报晓过去。上朝的人,入市的人,早早便起身了。
慕容复早已穿戴停当,盛装朝服,正负手立于门外,静静等候。见小厮将坐骑一路牵过来,他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公子爷。”阿碧穿过院子,匆匆迎出,手捧一枚长脚幞头,颤巍巍递上。慕容复并不立刻接过,皱眉道:“我不是说过?早上用不着你起来伺候。”
“下了一夜的雨,公子爷仔细马滑难行。”阿碧温然道。
“昨日的书,让徐真跟先生好好背熟了。回来我要考校他功课。”慕容复道。
阿碧微笑答应,看慕容复接过幞头戴上,一抖缰绳,一骑径自去了。
南熏门外已然灯火通明,有进城的农人,赶着猪群,三三俩俩坐于大车上等候。
日常来去的常参官就这一拨人,守城士兵早已将脸孔认熟,但仍然仔仔细细查验过腰牌,对过口令无误,方取钥令开了城门,一躬身目送他入去。
慕容复松开缰绳,任马一路缓缓行去。蹄声嗒嗒,叩击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于长街上回荡。
天气一连回暖几日,昨日忽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细雨无声,落了一夜,催开了御街两旁遍植的桃李,于黎明前的夜色中开得如火如荼,空气里浮动着春日的暗香。街道两边灯火通明,白烟袅袅,俱是开门做早点的商贩。
长街上只许朝官行走。马头前挑一盏白纸灯笼,写着官阶姓名,如同夜色里沉浮的一叶叶孤舟。至宣德门前,星星点点的灯火汇聚成一条光明的河流:众官俱按身份陆续下马,步行前往禁门外待漏院等候。
此时,东方云破处微微露出一线蛋青色光亮,天色仍暗,四下俱静。百官俱于待漏院内等候。有的成群,低低商谈国事,偶尔爆发出一两声短促的笑声;有的坐于廊下,或吃自带的点心,或食用官府供给的酒果。
院前灯火通明,人物繁杂,来往喧嚣,俱是卖粉粥面试的小贩。汴京居大不易。许多官员负担不起内城赁居的昂贵费用,遂居住在外城,三更便要起身往皇城赶。无论冬夏,雷打不动,于外城门外读书等候天明。御街两旁以至禁门一线,多的是卖朝食的小商小贩,专做这等家中无人料理早饭的京官生意。
官员马头俱悬挂白纸灯笼,百十来点火光团团将宫城围住,犹如火城。官员的绯紫朝服、腰间悬挂的银色鱼袋,俱被跳动的火光映得忽亮忽暗。
有人唤他名字:“慕容。”
转头望时,一名青年,作绯衣京官打扮,二十八九岁年纪,眉梢眼角,一段风流俊秀,令人见之忘俗。
他分开人群,快步迎过来,远远一拱手道:“好些日子不见。”
“章兄。”慕容复敛衣还礼,与他叙了几句别来情形。
寒暄过几句,青年一正色道:“找你有正经事。”
“章员外郎家二公子有事相求,那岂能是不正经的事。”慕容复微笑。“我听着便是。”
这青年正是朝中吏部大员章楶的二公子章综。他一笑,作势将手中折扇往慕容复肩头一敲,续道:“下月十五,家父六十大寿。老人家平日最仰慕青年将才。都道是,大宋西夏边境,‘西郭成,东慕容’之盛名,威震边关,夏童不敢东牧。现在好容易有一个回了东京,又听说儿子我与你私交甚笃,说什么也要我代为引见。我想来想去,老人家过这个生日,说什么你也得陪我走一趟。”
“在下调离边关一年,眼看要应‘髀肉复生’这四字。说什么‘西郭成,东慕容’,平白无故,笑掉人的大牙。”慕容复皱眉笑道,随即面露难色,道:“令尊六十大寿,蒙他爱惜,晚辈自当趋前拜会,叨陪末座。只可惜赶得不巧。下月十五,我有个兄弟在洛阳办‘百花会’,只恐怕却之不得。”
“……又去洛阳?”章综一愣,低头一思忖,随即恍然,皱眉笑道:“是上回见过的那位乔帮主?”
“自他上任,这事儿已经提了好几年了。”慕容复叹道,“前几年我辗转边关,哪里抽得出时间,就这么一年年耽搁了下来。这一回却是怎么也推不掉了。”
章综听了,也点头道:“既然如此,那确是盛情难却。”
“令尊这边,万望海涵为是。你多多替我担待。”慕容复道。
“那都好说。”章综嬉皮笑脸地道。“下回若是你嫂子再打发小厮来府上打听我行踪……”
慕容复不等他说完,已然从善如流地打断:“自然回嫂子说,二爷在我家喝多了,不胜酒力睡下了。”
“好兄弟。”章综见好便收,笑道。
这时,官员中间忽然微微起了一阵骚动,随即安静下来。
此时天色已大亮。只闻礼官拖长了声音高声唱名,声至处,人群让开一条通道,一位白须白发的老者,相貌清癯,服紫衣佩金鱼袋,于门外下马,旁若无人,昂首阔步径直走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