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成望了它一会儿,忽伸手至背后,自箭橐中缓缓抽出一支铁骨箭,取下肩上挎着的黑漆弓,弯弓搭箭,对准了天上盘旋的那只猛禽。
“这鹰又不曾惹你,平白无故射它做甚。”
郭成正屏息凝神,蓄势待发,却不防旁边有个人行来,出声说了这么一句。郭成一愣,转头看时,来人是慕容复,骑在马上,眉心微蹙望着他。
“不是没事做么。”见他来到,郭成讪讪收了弓,摸着后颈赧然一笑。
“就你那准头,说不得浪费一支箭罢了。”慕容复仍是淡淡地道,略一侧头,于马上静静地望着他。
“拘得我好生闷气,”郭成也不生气,一笑叹道:“快十天没打过一场痛快仗了。”
“东南方向上有尘头。”慕容复仍是平平淡淡地道。“是西夏外援。看阵仗,来的总有小两万人。刘钤辖召你前去听令行事。”说到这里,他嘴角终于不易察觉地微微往上一挑。
“……走吧。”
慕容复郭成率兵赶到时,刘昌祚已于阵前亲自督阵。此时二军并未接战,只于城外成对峙之势。旌旗林立,甲胄雪亮,不闻人声,双方皆屏息凝神,一触即发。
“来的是谁?”慕容复凝目瞧了一会儿对方旗帜,瞧不出端倪。
“看不出来。”郭成眯眼眺望着对面呈偃月阵型一字铺开的军阵,“我不懂西夏文。”
慕容复转头望了他一眼,刚想说话,这时西夏军阵中忽然起了一阵骚动,尘烟突起,驰出一队轻骑。领头的一员大将状甚骁勇,骑一匹白马,一身白袍银甲,率十骑汹汹而来,驰至宋军阵前,站定了,随即以西夏语夹杂汉语喝骂叫阵,伴随着挑衅的手势。宋军哪肯示弱,当时便高声以汉语叫骂回去,间中亦夹杂着几句西夏骂人话。西军世代镇守边关,与西夏军相持已久,两军对敌,大多数情况下言语不通,敌国语言里一套脏话体系倒是学得飞快,因此逞起口舌之快并不落下风。
这般叫骂一阵,刘昌祚忽一皱眉,喝道:“够了!”他回头向各将一望:“他们是来扰乱军心,伺机冲阵。然而这般阵前对骂,成何体统。你们谁去把他斩于马下?”
郭成与慕容复对视一眼,互相已知对方心意,双双催马趋前,排众而出。
那队轻骑兵见宋军前阵忽地分开,驰出两位年轻将领,一个英姿飒爽,一个丰神俊朗,愣了一愣,随即又高声喝骂起来,这次却是冲着他俩来的。
慕容公子文韬武略,虽不通汉家歌赋,为复国计,西夏文字也颇识得几个,这等粗鄙言语却是万万不曾听闻过,耐着性子听了半天,始终不得要领。这时不知哪一句忽然将郭成激怒,一拍马驰前几步,用西夏语跟那几人对骂起来。
“郭成!郭成!”慕容复连喊两声才喝住他,“你不是说不懂西夏语?”
“我懂脏话。”郭成仍然恨恨地瞪着对方,满脸怒容。
“他们骂的什么?”慕容复已经猜到,多半是冲着自己来的,而且多半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郭成面色一僵,苦笑道:“不过就是那些浑话,也没别的。”
慕容复心中雪亮,冷笑一声,一伸手,已将郭成肩上跨着的黑漆弓取过,顺手于他鞍边箭橐中轻轻抽出一支箭来。
那一柄黑漆弓是宋军将领标配的八石弓,非强劲臂力不能开之,然而到了他手中,竟如一把孩童游戏的小竹弓,轻轻巧巧,就手即开,似乎不费一点力气。他弯弓搭箭,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不疾不徐,持满以待,镞尖稳稳对准了那员银甲大将。
见这美姿容的青年竟将一把八石弓轻轻拉开,不费吹灰之力,西夏人皆吓了一跳,心道人不可貌相,刚才竟是小觑了他。这时见箭头对准自己,那员白袍大将不由自主地于马上一缩头,却不料慕容复原是虚招,见他闪躲,陡然扭转身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弓矢一翻,自前胸换至背后,反手一箭,如流星赶月,激射而出。
这一箭去势极急,隐隐挟破空之声,去向却不是人,而是瞄准了西夏军阵前一杆猎猎飞扬的帅旗。一矢中的,只闻“轧轧”数声,那一根十几丈高、碗口粗的旗杆轰然倒下,惊得旗下人马纷纷退开,带起一片尘土激扬。
慕容复一箭得手,随即收弓。
“这人粗鄙,我不屑跟他动手。”
他淡淡地道,拨转马头,一磕马腹,催得它碎步小跑起来,跟郭成交错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将手中弓箭轻轻向他抛去。“有劳信之了。”
他竟是瞧也不再向那队人马瞧一眼,径直转向宋军阵中去了。
郭成接住抛过来的弓箭,一笑,依原样收好,随即将手中长枪“呛啷啷”一抖,脸色一肃,喝道:
“上来赐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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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这场酝酿已久的大雪终于落了下来。
当乔峰带队飞马赶来与城前厮杀的慕容复会合时,雪下得正急,犹如鹅毛,扑上他额头的新伤,已经被鲜血染红的甲胄,便被血迹粘住,再也拂拭不去。
西夏主帅臂上中了刘昌祚一箭,带伤溃逃。慕容复见状,带着一百骑兵,一路追着溃逃的西夏余勇,硬生生突入城下。
乔峰赶到时大势已去。一群死士将慕容复一行拒于城外,争取了一刻宝贵的时间,掩护西夏主帅一行逃入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