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局定矣!
高拱大袖一挥,言官立即出动造势。第一波,以工科给事中程文为首,上疏弹劾冯保&ldo;四逆六罪三大奸&rdo;,皆是滔天之罪。
比如,进淫诲之器、邪燥之药以损圣体,害死了先帝;比如,矫诏爬上掌印太监位置,居心叵测;比如,将隆庆《遗诏》以邸报形式公布天下,欺骗舆论;比如,新皇帝登极,冯保立于皇帝身边,竟敢受文武百官朝拜,大逆不道;等等,哪一条都够凌迟的。
紧接着,吏科都给事中雒遵、礼科给事中陆树德等先后跟进,一责冯保僭越受百官朝拜,二责冯保升官遗诏为何在先帝弥留之后传出?三责原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并未免职,为何就有冯保突然任职?组织任免令何在?他们坚决要求,将冯保交付法司究罪,以正刑典!
果是来势汹汹啊!
弹劾奏疏雪片般集中到通政司,再转到司礼监批红,冯保任是见过再大场面,也吓得腿软。如果全部压下,百官不忿,要求面奏皇上,他一只好虎怎么能架得住一群狼啊!
冯保的额头开始冒汗了:玩大了,这回真的玩大了!
这高老头,毒,毒啊!他晕头晕脑,连忙叫来亲信徐爵:&ldo;快,快去问张相公。怎么办,怎么办哪!&rdo;
胜败荣辱,间不容发。政治就是一场押上了全部身家性命的赌博。
可以感受到泰山将倾,可以看得见风云变色。以权术起家的人,即使坐到了巨头的位置,在这轮盘将停时也不禁股栗!
薄暮时分徐爵匆匆来到了张府,汗流浃背,口不能言。冯公公还能不能有救?
张居正不慌,一如往常吩咐用好酒好菜招待。众言官的奏章,高拱为防止冯保留中不发,早叫人抄成揭帖遍发京城各衙门,舆论为止轰动。张居正业已详知。
家人掌了灯。烛光里的张居正很难看清是什么表情。他默思良久。
徐爵哪里还有心思大嚼,只巴巴地望着这位冷面相公。
白日里看揭帖时,给事中程文的奏疏上,有一句话深深刺痛了张居正:&ldo;如有巧进邪说,曲为保救者,亦望圣明察之。&rdo;
这是在说谁?高阁老,可惜你一肚子的才智,都用到了这种地方!大明江山,流遍了郊原血,方才底定,何其不易!要保住这大厦不倾,难道就凭这鸡鸣狗盗、吠声吠影的伎俩么?
什么&ldo;巧进&rdo;?什么&ldo;邪说&rdo;?蓄势多时,一日俱发,这不是在朝堂上公然上演泼皮闹剧么?
突然,张居正凑进徐爵,拉住他衣袖:&ldo;回去,秉告冯公公,让他赶快去找两宫(后与妃)说清楚。&rdo;
徐爵不懂这样子如何就能救命,但他深信张相公力能回天,于是拜过,起身就走。
六月十四这天,黑云继续压城。冯保仍是吃不住劲,动用了特权,连夜开了紫禁城的东华门,让徐爵和张居正的亲信姚旷往返传话。
一来二去,冯公公终于抓住了要领。六月十五日,紧急面奏小皇帝、贵妃和陈皇后,将高拱曾在内阁说过的一句话&ldo;十岁太子如何治天下&rdo;,篡改为&ldo;十岁的孩子如何做天子&rdo;,恶告了一状。
李贵妃与陈皇后闻言愕然,险些惊倒。就是十岁的小皇帝,也当场失色!
冯保见有了效果,自会添油加醋。他又说,高拱欺负太子年幼,想迎立自己家乡开封的周王为天子,企图以迎立之功谋求封&ldo;国公&rdo;的爵位!
周王是朱元璋第五子朱橚之后,世代封国就在开封,是朱家皇室里最有出息的一支,诗书传家,多有著述。到万历年,这已是一个三万二千人的大家族了。
这,这不是要天塌地陷!
冯保早已把金银散给两宫左右的太监、宫女,让他们也跟着学舌。两天里,后宫舆论滔滔。
大明,要乱了么?
冯保虽不是大奸大恶,但像他这种近臣,不可能有超群的才干,固宠邀宠多半用的是小人伎俩。主子你越怕什么,我就越给你汇报什么,你越恐惧,你就越信任我。宁信小人,不信君子,又是一般内心自卑的高位者之通病。
他们在莫名的恐惧之下,对假想敌的反弹也会非常激烈。
冯保没有估计错李贵妃,一个深宫的娘娘、小户人家出来的妇道,根本就不知道如何跟大臣打交道。她决不会哪怕随便请一个大臣来问一问情况。因为思想这东西,只能在同一层次的人当中对流。
六月十六日早朝时分,宫中传出话来,说&ldo;有旨,召内阁、五府、六部众皆至!&rdo;
这是要各部首长都到内廷去听两宫诏书。
情况非同寻常!
就要亮底牌了!
高拱兴奋异常。他以为皇上要下诏开掉冯保了。这个成功,一点儿没出他的算计。隆庆年代的根基,暂时还是牢不可破的。这么多的奏疏上去,这么大的朝政风波,不黑的人也要给描黑了。何况他冯保有短处给外廷捏着。
他想象着等会儿冯保被罢斥的狼狈,心中有按捺不住的豪气。
姜,还是要老的才行吧!
他左右环顾:高仪怕事,在家里养病,那就让他养着吧。
张居正从天寿山回来,就一直患腹疾,呕吐不止,也正在家里歇着。
这个机会,一定要叫他来亲眼目睹。高拱打发人去催,催了几遍,才见张居正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