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听到这个任免令后,恍然大悟,又中了张居正和冯保的招了。脱口而出道:&ldo;宦官安得受顾命!&rdo;
无论是当时人,还是后来明清两代的史家,对顾命时宣读的两份《遗诏》都甚为怀疑,一般都认为是冯保矫诏,假传了圣旨。《明穆宗实录》和《明通鉴》干脆删去&ldo;司礼监&rdo;一句,《明史纪事本末》则直接说就是冯保矫诏。
冯保现在升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仍然提督东厂,权力之大,简直惊人了。
地平线在一瞬之间倾斜了过来。
高拱面临的,是一批可怕的对手。就算顾命时的两份《遗诏》并不是冯保篡改的,那么隆庆死后的任免令,肯定是矫诏无疑。死人不可能发号施令。那么,能把这样一份明明白白的矫诏在群臣中堂而皇之地公布,冯保一个人是做不到的。在冯的背后,是另一个新生力量‐‐李贵妃。
当人们醒悟过来时木已成舟!
而能够把这一切安排得天衣无缝的人‐‐不用想了,唯有张居正!
冯保、李贵妃、张居正,一个新时代的三巨头脱颖而出了。
昔日不可一世的高阁老,其横扫千军的能量随着隆庆的升天,已经丧失了绝大部分。
固执的老头儿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是顾命大臣,我要按既定方针办。先帝以国家托付我,我就不能眼看着人亡政息。
这位直筒子脾气的老相公不知道,忠心是做给活人看的,人既然死了,这件华丽的衣服也就不需要再穿了。一切就剩下赤裸裸的两个字‐‐利益。
他目前还没能意识到的、一个很难逾越的巅峰,已经横亘在他面前了。这就是以往默默无闻于深宫的李贵妃。
在李贵妃这一面,也有着同样的忧虑,那就是&ldo;主少国疑&rdo;。新皇帝万历,她的儿子,只是个娃娃。就在这年的三月,太子刚刚&ldo;出阁就学&rdo;。隆庆为他选择了高仪、张四维、许国等14位大臣做讲读,俱是一时名臣。
太子虽小,但聪明知礼。一日,在宫内御道上恰遇高拱等阁臣匆匆出来,他先就彬彬有礼地问候:&ldo;先生良苦从政!&rdo;众阁臣连忙谢道:&ldo;愿殿下勤学。&rdo;太子天真地说:&ldo;是哩,刚读完《三字经》。&rdo;稍顿,又叮嘱道,&ldo;先生们先歇歇吧。&rdo;一副纯然可爱的样子。
又一日,隆庆兴起,在宫中纵马奔驰,太子见了,连忙劝阻:&ldo;父皇,您是天下之主,一个人这么跑,就不怕摔了?&rdo;隆庆勒住马缰,久久抚摸其头,大为感动。
太子对嫡母陈皇后亦非常亲近,皇后考问他功课,都能对答如流。因为有了这个小家伙,两宫之间竟毫无芥蒂,宛若一体。
李贵妃出身于顺天府(北直隶)郭县一个平民家庭,她是个典型的&ldo;嫁得好&rdo;的女人。年幼时,家里为避战乱移居京城。不久,被选入裕王府做宫女,伺候裕王。嘉靖四十二年生了小王子,这是裕王吃了窝边草的结晶。母以子贵,裕王一登大位,就封她做了贵妃。明代的妃共有9级,贵妃仅次于皇后。这个女人就此成为离皇权最近的人之一。
她其实也很可怜,年轻时虽然是亲王老婆,但嘉靖有不认儿孙的怪癖,因此她的孩子生下来好长时间连名字都没有(皇孙须由皇帝赐名),小孩的身份也不能确定。嘉隆两朝,皇帝都不大像样子,朝政多事,她为此压抑得很。特别是隆庆的生活作风不好,那就更无处诉苦了。
孤儿寡母在一夜之间接管了国家最高权力,李贵妃恐怕是忧惧多于高兴。她怕的就是有人侵害他儿子的权限,&ldo;惟恐外廷之擅&rdo;。也就是怕被蒙,怕大权旁落,怕受欺负。
她贵为天子之母,到底还是小户人家出来的,面临大变局,不免忐忑不安。急需有一个既忠心又能办事的人,作为她和外廷之间通气的管道,同时兼她的意图执行人。
她抓住的这个人,就是冯保。冯保伺候了他们母子俩很长时间,深得信任。
所以,她才毅然决然把冯保破格提拔起来,&ldo;同受顾命&rdo;,赋予他极高的权力。
她要借此镇住群臣。
外廷却想不到这么多,只觉得祖宗之法怎么就给颠覆了?对于宫内作出的这个决定,都&ldo;闻之甚骇&rdo;,纷纷说道,阉人怎么能参与顾命?若要顾命的话,也得是皇帝亲口说,冯保他自己拟诏怎么能行?
情与法,在此短兵相接。
高拱,这位百官之领袖该怎么来接招呢?
我们来替他参谋一下局面。对垒的两方,首先挑起争端的,应该说是李贵妃与冯保一方。
坐中军大帐的,是李贵妃。在她一生中,再没有其他任何时刻,需要她像今天这样来干预朝政。她固然是皇帝的生母,但和平常人家一样,仅仅是&ldo;庶母&rdo;。在她上面,有名正言顺的皇后,永远在名义上压她一头。而在实际上,也存在着压她一头的可能性。甚至,还有更可怕的后果,那就是皇后可以利用某种机缘,一刀切断她与儿子在政治上的纽带,使皇帝的权力完全与她无关。
因此她要奋起,要保持住与血缘一样重要的政治血脉。冯保就是她选择的主将与先锋官,而若想让冯保卖命,只需给这个内廷二把手一个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就成了。那东西给谁都是给。对贵妃来说,先帝死了,换一个自己熟悉的人做总管家,且能大力维护自己在后宫的至尊地位,又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