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在徐阶影响下,曾深受阳明心学熏染,又与阳明后学多有私交。但他观察&ldo;心学&rdo;的拥护者却别有眼光。
他说,我也曾经周旋于他们之间,听其议论。然而发现他们的真实目的,就是沽名钓誉,为爬上去找个捷径罢了。他们所说的人文主义(&ldo;道德之说&rdo;),就是佛祖所说的&ldo;虾蟆禅&rdo;,以&ldo;趋异&rdo;为能事,专门滥用新名词。其实王学末流,已显出空疏之弊。
他说,近时的学者,皆不务实,不求真正的效果,只在言辞概念上下功夫,讲的虚无缥缈,都是大而无当的东西。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逻辑‐‐&ldo;今世谈学者皆言遵孔氏,乃不务孔氏之所以治世之立教者。&rdo;说起来都有主张,但如何实行,无人感兴趣。
张居正本人,却是要&ldo;治平天下&rdo;的,一贯研习的,则是经世之学。何谓&ldo;经世&rdo;?也许两句话就可以概括,即&ldo;安民生,饬军政&rdo;。为了富国强兵,就要&ldo;尊主权&rdo;、&ldo;振纪纲&rso;&rdo;。要使人们有所敬畏,大家才能做事。
刚进内阁的时候,他就想做一二件实事。有人对他失望,议论说:&ldo;我以为张公掌了权,能行帝王之道,然而看他的言行,不过富国强兵而已,太令人失望了!&rdo;张居正听说后,一笑:&ldo;您过誉了!我怎么能有本事富国强兵?&rdo;他说,孔子、舜帝、周公,开口说的都是&ldo;足食足兵&rdo;这两件事,他们的理念就是所谓帝王之道了吧,他们又何尝不想富国强兵!
他自称所本的是:&ldo;仆今之学者,以足踏实地为功,以崇尚本质为行,以遵守成宪为准,以诚心顺上为忠。&rdo;(草民慨叹:这样的人物,当今已是很罕见了。人人都无所崇仰,唯一己之利是图,幸福也就愈加渺茫矣。)
张居正在很早就形成了这样的一套&ldo;实学&rdo;理念,而且准备把它付诸实践。他在内阁中,有时也痛感&ldo;人事不齐,世局屡变&rdo;,导致匡济之业宏图难就,但他并不畏惧失败。他曾在一封写给徐阶的信中说,如果万一失败,那么就是&ldo;天实为之,谓之何哉!大丈夫既以身许国、许知己,惟鞠躬尽瘁而已,他复何言!&rdo;
&ldo;敢于任事,不避毁誉&rdo;,这就是张居正。其勇气的来源,就在于他的理念。
不是说&ldo;燕雀安知鸿鹄之志&rdo;吗?心怀天下与苍生,这就是张居正的鸿鹄之志!
【内阁里掀起一场车轮混战】
与张居正踏上内阁红地毯几乎同时,隆庆初年的内阁陡起一场风潮,水火相剋,很像一场擂台赛。结果是,不断有人滚下台去。
导火索当然是《嘉靖遗诏》。前此,徐阶与高拱的矛盾,还是在内心里暗较劲儿,《遗诏》一出,火就压不住了。高拱等人被排斥在密议起草之外,&ldo;惘惘若失&rdo;,自然大为不忿。
看似老实的郭朴,竟然跳起来骂:&ldo;徐公诽谤先帝,可斩也!&rdo;高拱也是恨恨的。
这两位是河南老乡,郭朴死心踏地愿意跟高拱走。
在《遗诏》正式下达之前,徐阶曾把草稿给高拱过目。高拱看了,认为语气太过。之后他与郭扑对桌而坐,说:&ldo;先帝是英主,在位45年,干的不全是坏事吧。当今皇上是他的亲儿子,30岁登位,不是小孩子了。你把先帝的罪过昭示天下,不是寒碜先帝呢么?那斋醮的事,是谁在帮着干?那大兴土木的事情,还不都是他父子在筹划,这都成了先帝的罪?装模作样地附和于身前,人一死就骂,我不忍也!&rdo;说完,与郭朴相对落泪。
这话当然有点矫情,嘉靖的胡闹,徐阶当初的无奈,高拱怎能不清楚?他这样说,主要是对徐大老爷有怨气,借题发挥罢了。这话传了开去,不少人侧目而视‐‐这人怎么这样?其实,矫情的言语,我们现在也还在天天在说,不能苛求古人。不过高拱确实是有些心胸不宽,否则,内阁的战火点不起来。
徐、高的恩怨,早在张居正入阁之前,就播下了种子。事起吏科都给事中胡应嘉告的一个恶状。
还是在前一年的11月,嘉靖病得快不行的时候,胡应嘉上疏告高拱,说高拱把家安在西安门外,半夜不在西苑直庐值班,偷跑回去跟老婆亲热,根本没有克己奉公的好思想。这个事倒是有,原来高拱五十多岁了,尚无儿子,频频往家跑是为了延续香火,没别的意思,本也是情有可原。这事徐阶也知道,一笑了之。
仅这一件事问题还不大,可怕的是胡应嘉告的第二件事,他说,皇上身体&ldo;稍违和&rdo;(拍马!实际是病大发了),大小臣工都吁天祈祷,盼望皇上早日恢复健康,高阁老却把值班室的办公用具往外搬,是何居心?
这一箭来得毒!暗含之意是:高阁老是否在准备应变,一心以为皇上要死了,用不着在西苑值班了?
幸亏嘉靖已经病得不省人事了,此疏压下,没有引起风波。隆庆登位后,高拱上疏做了辩解,新皇帝认为这告状奏疏纯粹是扯蛋,自己的老师我还不了解么,怎会如此不堪,便让内阁议议,要把胡应嘉削职为民。高拱和郭朴当然同意,徐阶则主张从轻。高拱便认定了是徐阶在幕后指使,要&ldo;深文杀我&rdo;(罗织罪名杀我),从此把两人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