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察言观色,瞬间了然:“所以其实这里发生的事和你看到的不一样,对吗?”“至少不完全一样。”他补充道。尹玥:“……”救命,这孩子会读心术吗。“嗯。”她艰涩道。她比划道:“其实,我进来之后发现你的傅今和我看到的那个人不太一样。”“而且,有一个蛮重要的角色连性别都变了。”“所以我觉得,我的意见其实不重要,你不用太在意我看过的结局,毕竟你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似乎也没有谁是主角一说。”她摊着手笑:“我还觉得我和小玥才是主角呢。”安逸点头,其实他哥只讲了是尹玥告诉他的,没说过尹玥提到的结局,如今看来,只怕不会是什么好结局。他轻声问道:“所以你看到的结局,我还是死了吗?”尹玥一听瞬间睁大了眼,有些着急地解释:“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严格来说你已经活下来了。”“我看的结局是你在十六岁生日那天跳楼自杀了,但你这不是还好好的嘛。”“所以我说,最大的难关貌似已经过去了。”安逸垂着头,脑子转的飞快。“但是这一世和我上一世没区别。”“连三中的考题都没变。”“我的意思是,已经改变的事情是主观选择不同就可以做到的,至于你说的谁性别不同,似乎也影响不了世界的客观运行。”“我的白血病并不属于主观影响的范围……所以,真的会同上一世不一样吗?”尹玥没吱声,她确实不知道也不确定,而在过于聪明敏感的安逸面前,强行拿来安慰的话语大抵只会火上浇油。空气一时凝滞,安逸的情绪一点点低落下去,却听见有熟悉的脚步声靠近,自己被拉进了一个熟悉且温热的怀抱。是傅今。安逸绷直的肩膀瞬间卸了力,挂在他哥身上,垂着脑袋,一句话也没说。肉眼可见地难过和蔫吧。傅今皱着眉一下下抚安逸的后背,缓声安抚:“主观选择怎么影响不了?”“妈寄来的名贵中药,总归还是会有些效果的吧?”他的指尖捏了捏安逸无意识鼓着的脸颊,另一只手一直拍着安逸的后背,皱眉朝尹玥使了个眼色,凶狠地表示:说点有用的!尹玥一时间脑袋冻住了,抓耳挠腮地憋出来一句:“诶,原著说过,你上辈子没挺过去是求生意志薄弱,这辈子我觉得真的不弱了!”傅今:“……?”那双下三白的眼真的厉起来,慑得尹玥笑意卡在脸上,不尴不尬地讪笑:“哈哈……”不过,似乎是有一点歪打正着的效果。安逸埋在傅今怀里的脑袋动了动,传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来。傅今刚灌进去一点怒气的心脏瞬间松开,酸软一片,有些心疼。尹玥看俩人抱着,也不好意思再站着当灯泡,撂下一句:“有事再找我!我一定知无不言。”就跑了,俩小辫子在空中飞舞得极其慌乱。这里是校园某栋教学楼的拐角,人烟稀少,身边是一棵苍老的槐树,安静得远离尘嚣。安逸抱着傅今,听他哥有些急促的心跳,闷声道:“求生意志现在很强。”他抬头看傅今,唇无意识地撇着:“但是会痛。”真的很痛很痛,四肢百骸都冰冷,五脏六腑都剧痛,被管道仪器固定在床上,无时无刻戴着呼吸机,双手被输液弄得青紫浮肿,甚至都要抬不起来。前世的回忆依旧清晰,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经历过于沉重,让安逸如今想来依旧湿了眼眶。因为有人可以诉说,依赖,于是连年的委屈倾泻而出,真的落在傅今眼前时,是安逸湿润的眼尾,泛红的鼻尖,紧抿下垂的唇角。叫他心疼得快要窒息。他只能用尽力气抱住怀中的少年,一切话语都显得苍白,只剩此刻奋不顾身的相拥。--------------------阴雨自从上次和尹玥聊过,从某些方面来说,安逸的求生意志大概真的变强了。人虽说还是挑食,但乐意运动运动,喝药也更规律了,每天一碗漆黑的药汁,喝完心情好的时候还往傅今身上一蹦,挂着吻他哥薄薄的唇,拿药去苦傅今,猫儿似的逗人。不过傅今很能吃苦就是了。最后自讨苦吃的几乎都是安逸本人。虽说如此,他依旧乐此不疲。少年人打打闹闹,读书的担子也重,钰市的气温缓缓在薄雾里攀升,眼看着夏天就要来,窗外的蝉鸣已经先一步预警,五月末的十班教室里,前后两座空调已经被袁鑫那帮子人开上了,连带着头顶的吊扇,十班教室密不透风的清凉。王德奎卷着本书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笑得一如往常憨厚,窗外阳光已经大盛,透过绿色的窗帘映在安逸脸上,少年精神头尚算不错,身上搭着他哥放在教室的薄毯。身侧,傅今骨节分明的手指百无聊赖地转着笔,手腕上是笔划出来的几道黑痕,被王德奎念书念得眼皮子沉沉。是一个同往日一样宁静得有些枯燥的日子,乏善可陈。傅今甩了甩脑袋,伸手到安逸桌肚里掏了根薄荷糖,拆了包装刚塞嘴里嚼吧了两下,后门突然“砰”的一声被人踹开了。傅今一惊,眉目瞬间凛然,起身站在安逸面前,站定后才看清那个被阳光晒得不太真切的人。是莫行远。高大的男生弯腰撑着膝盖,急促地喘着气,泪珠一颗一颗在往地上淌,安逸和傅今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扩散的慌张。他们两个忙搀了莫行远到走廊,等莫行远稍冷静些才终于开了口:“今……今哥,我外公……外公他……”安逸从没有听到过莫行远这样哽咽的声音,声带似乎已经不能发出清晰的声音,嘶哑又破碎:“走了……”老爷子的癌症发现时已经是晚期,哪怕从得知他生病的那一刻就开始做了心理准备,等这天真的到来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很难过。游老爷子,一个和善乐呵的老人,在整个镇里德高望重,在五月末的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他只是一如既往地躺在晒太阳的摇椅里,睡得安详。等范秋恩过去给老人诊脉的时候,老人已经带着笑意停止了心跳。面容毫无痛苦,仿佛真的只是睡着了,走得不声不响,就像他放弃治疗,坦然地迎接死亡那天,一样从容。老街那栋木楼挂上了白幡,唢呐的声音在整个龙脊镇回响,凄凉又宏大的乐声,从早到晚哀唱。莫行远披麻戴孝,跪在棺木之前,背脊挺得笔直,面上依旧留着泪痕,神色空洞。整个龙集镇的居民都聚集到了这里,来送这个乐善好施的老爷子最后一程。傅今和安逸作过揖,只能轻轻安慰两句,只是人死万事空,大概说什么都不能抚慰亲人心灵上的创伤。何况莫行远是游老爷子一手带大的,整个空旷的灵堂里,老爷子的后代们三三两两,真正流着泪的人却又有几个?满脑子都只剩下遗嘱吧?莫行远冷着一张脸,心下悲凉。老人早就为自己选好了墓地,到他真的闭上眼这天,坟墓刚好竣工。依旧选在大山,那是龙脊镇人死后团聚的地方。老人是在六月下葬的。天气阴雨,八人抬棺,全是镇上的青少壮年,傅行畏一身黑装,闷头抬棺,一路护送着老人走到新街,走过他割舍不下的田地,跨过龙脊镇人赖以生存的干河沟,踏着上山并不平稳的青石板。身后唢呐鞭炮声不绝,满天的冥钱凌乱,送行的人排着长队,告慰亡灵,入土为安。这是安逸第二次来到这座山上。深山已经焕发了夏季的盎然绿意,高大的落叶乔木碧色如洗,歇织的雨丝浸凉皮肤,却没有人撑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