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周一清晨,陆自明像往常一样去上班。一般每周一的早上工程科必开晨会。可是今天施科长居然没有通知大家开会,陆自明感觉有点纳闷。想想估计是今天缺席的人有点多:陈英俊和章哲立去街道上班了,林致远还在市委党校参加入党培训,因此晨会不开了吧。这次集团专门组织一批入党积极分子进党校搞培训,脱产学习五天,集团党办牵头,吴帆青具体负责。
上班刚一会,集团办公室主任黄选刚带着党办坐吴帆青对面的小伙子两人在施科长办公室关门聊了许久。今天既然不开会了,陆自明正打算去荷园小区现场办,施科长走到门口跟他说道:“小陆,你过来一下!”陆自明见施科长叫他,立马走上前去,施科长拉住他在门外走廊里压低声音跟他说道:“那天抗台值夜班你怎么脱岗啊?集团现在要调查你!”陆自明的脑子“嗡”一下炸开来。自己什么时候脱岗了?半夜出去也是为工作啊,这不能算脱岗吧?“集团办公室黄主任在里面,要找你谈话,你自己心里有个准备,好好想想该怎么应付。”施科长小声说道:“去吧,不要慌。如实说,如果确实脱岗,好好地承认错误,争取个主动的态度。”陆自明心里乱糟糟的,像塞进了一堆茅草,只得“嗯嗯”点头。
陆自明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声“进来!”。陆自明推门进去,黄选刚主任和党办的小伙子两个人正坐着等他。
两人的对面放了一张空椅子,黄选刚见他进来问道:“你就是陆自明吧?”上次他陪刘积仁到荷园工地视察,见过这个年轻人。而且刘总似乎对这个年轻人印象也不错。
陆自明答道:“是的,黄主任。”
“你坐吧!”黄选刚指了指那张空椅子,陆自明坐在他二人的对面。
“今天找你来是跟你核实一个情况,国庆节前这次抗台值班你为什么擅离岗位?需要你给组织上一个交待!”黄选刚声调不高但语气里透着严肃。
陆自明此刻心里反而平静了许多,用尽可能平稳的语调语速答道:“那天晚上我值夜班,从下午五点到晚上十一点我一直在工程科办公室,整理科里的抗台情况,写通讯稿。十一点我是出去了一趟,是到荷园小区农民工宿舍查看当天的人员转移情况,怕有人没转移造成隐患。快一点钟才返回办公室。”
党办的小伙子在一旁低头做记录。
“你说的这些,有没有人能证明?”黄选刚问道。
“那天晚上我在工程科,陆续打过几个电话,汇总其他几个项目上的数据情况,大概七八点钟这段时间吧,这些人可以证明我在科里值班。后来去荷园小区农民工宿舍,有一对农民工夫妇带着一个小男孩,因为孩子发烧了,下午就没有及时转移安置,是我连夜送他们去体育馆安置点的。他们可以证明。”
陆自明仔细回想值班的那个晚上发生的一切,也尽可能说得清晰、具体,使自己的话听上去更加真实可信。“哦,对了,那天晚上单位应急车辆的值班驾驶员跟我一起去的,他也可以证明!”陆自明又补充道。
“那除了晚上十一点到一点这段时间,你其余时间都在工程科的办公室里值班?”黄选刚问道。
“是的,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上班后,我到党办交好通讯稿才回宿舍休息。因为晚上淋湿了,第二天感冒发烧了一整天。”陆自明如实回答道。
“不对吧?陆自明,你撒谎!当天晚上八点半有领导抽查值班情况,你压根不在工程科办公室!”黄选刚的语气陡然凌厉。旁边一直低头做记录的小伙子不禁抬起头看了看他,又看看陆自明。
陆自明并没有显得很慌张,一脸迷惑的神情。“那个时间我一直都在的呀?”陆自明像是在跟黄选刚讲,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老实说!9月28日晚上8、9点钟你不在值班,到底干什么去了?!”黄选刚继续给他施压。
王荣坤是周末在家里接待了王根发。王根发和他是同一个太爷爷的堂兄弟,算不上直系亲属,可是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感情甚笃,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这些年,王根发靠着王荣坤的关系在深州做了不少工程,当然得到了好处他也不会一个人独吞,总是有王荣坤的一份。王荣坤呢,一直吃着公家饭,比较谨慎。这么多年来,家里亲戚朋友介绍过来求靠他的人五花八门、数不胜数,但他大都委以虚蛇。为什么?说到底是不放心。求到你的时候当然是趴在地上、把你捧得老高,一旦你拿了他的好处,就相当于把命运交到了别人手里,始终是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一旦有风吹草动,他们把你一招供,拍拍屁股出来了,自己吃官饭的可就要进去了!到时在党纪国法面前是不讲情面的。但是王根发这层关系十分可靠放心,知根知底,还带着血缘亲。而且又不属于直系亲属,也不需要向组织报备。这么多年,王根发冲在台前,王荣坤躲在幕后。吃公家饭的人大都结灵子,看得来,知道给王根发面子就是给王荣坤面子。王根发也因此发家致富,成为一个暴发户。他心里很清楚这一切是怎么来的,是谁给的,离开了王荣坤他什么都不是。他知道人情要多走动才会热络。这么多年,他坚持每月都去王荣坤家几次,没有特殊情况,几乎是周周必到。因此,这个周六上门,王荣坤早就习以为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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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荣坤住在集团自己开发的莲园小区,这是深州城当时最好的封闭式住宅小区。按照他的级别(官职是副科级,但技术职称是高级工程师),能享受的福利分房面积不超过85平方。他直接拿了四楼带阁楼的最大户型,楼上楼下加起来超过160平方,超出面积说是按照市场价购买,可是集团自己开发的房子,又有内部优惠打折,明摆着是捡了个大便宜。王荣坤对自己的新房相当满意,装修也是由王根发帮他一手打理,用的都是高档的装修材料,连墙壁都用实木板从上到下包了个严严实实。王根发做事情十分老道,把各种建材、人工票据整理好全部交给王荣坤保管。周六上午,王荣坤穿着一套丝绸睡衣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楼道里传来脚步声,他一听就知道是王根发来了。一会敲门声响起,他才不紧不慢地起身去开门。
王根发叫声:“哥!”然后进来自己换拖鞋,顺手把一个黑色塑料袋放在鞋柜边。
王荣坤看了一眼,轻轻地问道:“拿了什么东西?”
“哦,没什么,拿了几条烟。”王根发讨好地说。
“下次不要拿了。烟我有的抽,公司里的公烟都抽不完。”王荣坤说道。
“哦,好的好的,知道了。”王根发应该不是第一次听他这么说了。
王荣坤正要给他泡茶,王根发赶紧上前夺过杯子说道:“哥,我自己来!”
王荣坤也不跟他客气,自顾自坐到沙发上看电视。王根发先给他的茶杯加满热水,然后自己端着茶杯坐到侧边的单人沙发上。
“最近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吧?”王荣坤看着电视,嘴里随意闲聊问道。
“不是太顺利!”王根发这次来就是想汇报周五桩基础检测的事。昨天来的质监站检测中心的两个工程师跟他的关系都很好,私下后来跟他说过了,最后新增检测的几根桩情况都不大好,估计要重新加固补强。于是他今天一早就赶到王荣坤家里来了。王根发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当然把自己拿青石粉掺水泥,以次充好的事隐去了,又把陆自明在管理中如何百般刁难,无中生有、添油加醋地瞎说了一通。王荣坤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心里想:这么个小年轻、外地人,刚来单位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上次王根发叫工程科吃饭他也在的,自己专门到场敬杯酒,就是帮王根发抬轿子。难道这么没眼力劲!还是故意跟我作对?既然你要自讨苦吃,我正好教教你怎么做人,否则你不知道喇叭是铜锅是铁!王根发虽然不知道王荣坤心里怎么想,但观察他的脸色,感到自己的话起作用了。
王根发说完后,王荣坤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道:“阿发,你呢以后做事还是要认真点。工程质量是第一位的,你如果做得硬,怕他刁难你干嘛?桩基础检测不达标,那就整改嘛,毕竟不达标是你自己造成的。还是要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公司里的管理人员他们有自己的岗位职责,位置不同嘛,有些事、有的人还是在于多沟通、多交流。”
王根发与王荣坤是发小,对他可谓知根知底,知道他肯定又是拿出共产党干部那套话来教育自己,这么些年听他说这些套话耳朵都起老茧了。他也知道,只要自己把信息传递到,怎么做王荣坤有的是办法和手段。之前有好几个朋友托来为某人进房产集团或为某个职工转岗、晋升打招呼的,自己只把信息带到,王荣坤从来不会说好或者不好,连这个人都不会评价一句,但是事后几个人的愿望都顺利实现了。多年来的官场阅历,使王荣坤变得越来越深沉,也越来越虚伪。有时王根发忍不住会在心里嘀咕,你嘴里说的这些话,自己相信吗?
王根发心里不想聆听他老一套虚伪的说教,什么质量第一,我是赚钱第一。不赚钱我白干活为人民服务啊?什么检测不达标就整改,真是吃灯草灰,放轻巧屁!你知道这么几根桩整改要费多少钱?至少是十几二十万没了,老子偷工减料省的那点钱还不够他整改的!他心里这么想,可是脸上一点没带出来,仍是谦卑地陪笑着,不时插句“嗯,是的”、“嗯,知道”之类的话。王根发今天来就是要把陆自明这个眼中钉拔掉,不报此仇,难消心头恶气!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于是找了个话缝,趁机告辞出来。王根发走后,王荣坤点燃一支香烟,静静地想这个事,从什么地方着手呢?他忽然想到,九月二十八日那晚抗台值班,自己查了一遍岗,工程科的值班人员居然不在岗,那天晚上值班表上安排的人员恰是陆自明!本来这个事自己没打算声张,毕竟工程科是自己分管的范围,自曝家丑不是让外人看笑话么。现在正愁没法对一个新人下手,这么个事撞在枪口上,真乃天助我也!这件事往大里说,是抗台期间擅离职守,须严惩不贷;往小里说,可能是自己查岗的那个时间点年轻人正好跑开去了,况且又没有造成什么实际损失和影响,此事可大可小,用着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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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上班一早,王荣坤把黄选刚叫到自己办公室里,单独面授机宜。黄选刚做集团办公室主任的位置已经五六年了,早已练就一套察言观色、揣摩上意,满身机关、一按就灵的过硬本领。王荣坤是管开发条线的副总,也是公司里最大的实权派,在班子里的话语权也很大。黄选刚一贯非常尊重他。今天听王荣坤的话,意思很明显,要把抗台值班离岗这个事情调查清楚,实际上就是要把陆自明这个小年轻开除掉。他心里想:这个外地来的年轻人,不知道怎么得罪了王荣坤。没办法了,用王荣坤的话说,抗台抢险期间擅离职守,这个性质如同战场上当逃兵,是可以直接枪毙的!虽然这是个做难人的事,还好,处理这么个外地小年轻,没有人会有心理负担。他只跟王荣坤建议:“把党委办也拉一个同志进来,党委办有纪检监察的职责,今后给个什么处理也名正言顺。”王荣坤表示同意。因此今天上午他们直接来到工程科调查此事,先跟施科长打了个招呼,免得以后被动。
黄选刚的一声大喝,让陆自明突然想到,自己是和章哲立换了一天值班的,9月28日晚上应该是章哲立值班!所谓的9月28日晚上离岗,那是章哲立不在岗?他并没有跟自己说过脱岗的事。怎么办?如实说,会不会把朋友出卖了?不说实话,自己根本过不了今天这一关。眼前这个架势他看出来了,肯定是要严肃追责的,自己已经被逼在悬崖的边缘!如果被开除,那么人生一切美好的计划蓝图都将化为乌有,而且连带着弟弟的求学生涯都将陷入巨大风险之中。即使自己能接受这样的后果,可是再压上弟弟的前途命运,那是自己也承受不了的。再说,我27号晚上值班有多人可以佐证,想瞒也瞒不住。只能实事求是地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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