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小栗握紧拳头,思想有些动摇。
“我在我自己的书房里将一颗子弹射入了阚荣的胸膛,他很快就倒下了,血液慢慢从他身体和嘴里流出来,他慢慢在我眼前死去,每一秒钟我都在看着他,希望这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可阚荣还是死了,甘小栗,你的父亲一句话也没有留给你。”
是什么在甘小栗的脑子里发出一声巨响,整个世界顷刻间变得鸦雀无声,视线之外的地方由黑变白,那个穿一件蓝布褂子、永远笑微微的阿爸像油漆一样从他回忆的墙壁上脱落下来,满地碎屑,他知道无论如何也拼不回来了。
阿爸竟然没有一句话给自己,阿爸将他留在宁波的一家抛在了身后。
不,这一定是简旌的谎言。
甘小栗从意识中回到了现实,他在黑暗中四下寻找方才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见他们不顾一切将窗户打开,探出窗外。
他听见简行严在喊:
“是什么爆炸了?”
“工厂!我的工厂!”一个无助的老人的声音响起。
甘小栗睁大眼睛遁声望去,发觉那个老人就是刚刚还在向自己讲述阚荣死亡过程的简旌,再看窗外,西北方向黑烟冲天,在浓稠的烟雾下面正腾腾地翻涌着一片火海。
又是火,甘小栗的眼眶有点痛,他这辈子到底要亲历多少个火场?
简旌回府(三)
爆炸中断了他们的谈话,事发地点是简旌的火柴厂,在抵达现场之前他们还不知道什么原因导致了爆炸的发生,但对于简旌来说,具体原因并不重要,他心中已有见地——在被南拓的广田软禁在仙兰街的这几天里,对方看上去一直在和他谈生意,比如重新划分合作事宜的利润啦,走私工业原料和军需物资的份额啦,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希望简旌能将他名下效益相当不错的火柴厂改成火药厂。
火柴和火药,相差也不远。
这件事被简旌委婉的拒绝了,所以就在简旌离开仙兰街的当晚,他的火柴厂就在一片火海中化为灰烬。
现在回想起来,靠武力强抢地契的东乡和他的上司广田相比,果然还差了几个等级。
甘小栗伫立在房中,简旌跌坐在他面前,事态又一次朝着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从简旌的嘴里听到的内容他还没有完全消化,还没有找到对策,他就被热气催着下意识拉开了房门,朝简行严大声说着:“你还愣什么!快去救火!”
外面王富贵听到动静,跑过来一看,见到突然冒出来的甘小栗和简行严他吓了一跳,咋咋呼呼地嚷到:“少爷们已经从兰卡威回来了吗?”
紧随其后抵达角房的简夫人提着裙摆,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担心,“老爷,烧起来的是不是火柴厂?”
简旌被儿子架出来,面色苍白,光点头不说话,一副虚弱不堪的样子。他对广田的报复虽然心中有数,情感上却难以自持,除了痛惜自己的损失之外,气愤和屈辱排山倒海的向他袭来,他也终于明白了什么是侵略者的手段。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啊,阿严怎么回来了?”楼梯上多了一个好事者。
简夫人厉声说到:“二哥,你先回房吧,我们有事要处理。”
这位二舅老爷被妹妹的气质震慑到,灰溜溜地钻回自己的房间——他只恨不能把眼睛抠下来放楼梯上。
“爸,妈,你们先在家里等消息,我去现场处理。”简行严面对双亲自告奋勇。
简旌回过神来,一把攥住儿子苦苦地说:“不行,我得跟你一起去!”
“爸,你现在这样子去了工厂会吃不消的。”
“那工厂是我的心血,是我在槟榔屿最早的产业!”
甘小栗打断他:“你不会以为还救得回来吧?”
“我不能就这么看着它化为灰烬!”
简旌一只手扶着儿子的胳膊直起身,他目光炯炯却已是强弩之末,全凭一股怒气在支撑,简行严知道父亲的心意难以拒绝,扭头求助他母亲的意思,简夫人也没有劝阻。于是简行严用家里的电话报了火警,带了王富贵和父亲一起赶去救火。事发紧急,也无暇顾及甘小栗,在临出门的时候,甘小栗过来在简行严肩膀上重重一击,道了声:
“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