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小栗终于彻底的退了烧,退烧的那个下午他迷迷糊糊中做了个梦,这一次的梦中谁也没有出现,只有山一样的愧疚压在他的心头,他抱着头努力想去捕捉梦中可能出现的一丝情绪来源,但是头脑中完全是空白一片。醒来之后更是如此,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如同坐在白茫茫的一片烟雾里。
愧疚,到底应该对谁感到愧疚?他其实早有无数个答案,只是不敢轻易取出任何一个来细想。
抬眼一看,简行严正侧卧在床边的一张竹席上,竹席就铺在地面,人在上面睡得口眼歪斜。这家伙应该好久没有正经睡过舒服的床铺了,甘小栗不忍心打搅简行严的好觉,时值下午,门窗紧闭,房中闷热之极,他们整日被困在这里也找不到别的事情可打发时间,就这么昏昏沉沉的醒醒睡睡,屋外由简夫人的娘家人带来的吵闹声已经被日常消磨掉,那群人竟然也一点要动身离开的迹象也没有,不知道要住到什么时候。
可这又关他什么事呢?甘小栗抱膝而坐,望着不能打开的窗户,从窗帘缝中透出夕阳金黄色的光,他看了许久,萌生出一个预感——
今天也许有什么事要发生。
屋外夕阳从金黄变成火红,炽热地燃烧起来。
简旌在这个傍晚终于回到家门前,他掩人耳目地从一辆人力车上下来,双脚一落地,僵直的膝盖无力承受地面的冲击,整个人跌坐在车轮下。车夫回头扶起这个看似落魄的中年人,问了句:“小心呀。您上简府来做什么了,都这个时间了,他们家该吃晚饭了。”
简旌抖动了嘴唇边凌乱的胡须,晃着没了纽扣的衬衫袖子说了声:“诶,我没事。”
那车夫万万想不到眼前的人就是槟榔屿上头等气派的华商,见他准备往简府里面走,又好心叮嘱了一句:“喂,他们家看门老头可凶了!”见对方充耳未闻,拖着空车转身便走了。
“这老头还真好笑,这能是简家的什么人呢?”
简旌的耳畔飘来了车夫的话。
我是这里的什么人呢?他掸了掸衣服,迈着比往常更加庄重的步伐走过去,看门的老张大叫一声跑来迎接:“哎哟,老爷您回来了!”
简府的老爷回来了,笼罩这栋房子几天的阴云终于散开,仆人们奔走着将消息传到家里的各个地方,王富贵高兴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简夫人匆匆出来:“老爷,您终于回来了!”
简旌打量着自己的夫人,数日不见夫人眼神疲惫、面颊消瘦,往日明艳的脸庞像枯叶一样憔悴下去,纵然简旌的这场婚姻是桩彻彻底底的“政治联姻”,今天看到夫人还是让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回家”二字也变得稍微有了些份量。
“阿翎,这几日辛苦你了。”简旌握住夫人的手。
未等简夫人开口,从她身后闪出一个男的,再变戏法般带出一串人。简旌的二舅哥把自己十分不当外人,从妹妹手里抢过妹夫的手,边摇边说:“太好了妹夫,你回来就好了!”
简旌望着多出来的人表情恍惚,简夫人忙解释:“二哥一家准备离开马来亚去新加坡,出发之前先来看看我们。”
“原来是这样,恕我不能迎接。”简旌也摇着二舅哥的手,“难得你和阿翎兄妹团聚,二哥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多住一阵子。”
简家这位二舅老爷不太掩饰自己心中欲念,直接说:“妹夫,你和南拓的关系受影响吗?你家这些个生意今后怎么——”
简旌用手势打断他:“这些事我们从长计议,二哥不必担心。”说罢,把二舅老爷和他带的一大串人领回了屋子,他悄悄再次握住了夫人的手,那样子像是在说,别担心,我回来了。
二舅老爷的话又臭又长,仿佛忘了简旌刚刚才结束软禁,论憔悴乃是在场最憔悴者。简旌好不容易抽身出来去洗漱换衣,吃点东西,简夫人使了个眼色,爱莎嬷嬷立刻跟上老爷。
“老爷,少爷没去兰卡威,和栗少爷一起现在正躲这个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