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师父每天在西服店里做衣服,抽不开身,自然这文件是有人从日本人手里偷出来,交到你师父这里,再由你师父传出去。你想想看,这里面一定有条情报路线,还是美国人的情报路线。”简行严又看了看甘小栗手里写满日本的那张纸,继续说:“我不懂日文,和你一样只认得这上面的汉字,既然是一份’实验报告书’,就有写它的人和看它的人,它被美国人的情报线弄了出来,难道不会有人要找它回去吗?对写它的人来说,弄丢的如果是重要的试验报告岂不是一桩重大失误,而对看它的人来说,按照你的讲法,这是军事行动的依据,怎么能落到对方手里?加上美国人的情报线路单单把它挖出来,它又怎么会不重要呢?”
“可是我都到南洋来了,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
“如果找它的人也跟了过来呢?”
甘小栗口干舌燥答到:“那也未必能找到我啊,过番的人那么多!”
“只要有一个知情的人说出去,很容易就找到你了。”
“没有人知道,我只对你讲了!”
“你一路南下,行李有没有被人动过?你请教过张老师日文的事,难道张老师不会留意?何况要是密斯特詹落到他的敌人手里,从他口里知道了宁波的西服店,就能一路查到你。”
“你说的好像我周围的人都想害我似的。”
“还有老赔,如果这文件是有人故意放在这里,故意叫老赔把你指过来,你现在早已掉入陷阱了。”
“不会的,从红纱灯到这个房间,都是只有我和小蔡姐才知道的事。”
“那如果蔡小姐生前也受人指使——”
“闭嘴,小蔡姐都死了你还要编派她,我不是来听你讲这些。”
“如果我是你,我早就把这张纸毁掉了。”简行严诚心诚意地说出这句话,他没来得及这话会带来什么后果。
甘小栗一把将那张“实验报告”收回自己怀里,从简行严身边跳开,“你懂什么,你这个好吃懒做、生下来就只会享福的人懂什么!为了这上面的内容,我的师父师娘,四个师兄,隔壁豆浆店的翠萍,全都不明不白的死了;还有我妹妹,因为当时我得了鼠疫,她就被她的亲小姨卖掉了。你让我把这张纸毁掉,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知道到底我们为什么要吃这些苦头,为什么会像老鼠一样死去了?”
“但是你留着这张纸也做不了任何事,你还想用它替那些人报仇吗?”
气头上的甘小栗回答不了简行严的提问,只是变得更加生气,两个人在这种境地下闹得不欢而散,出了龙宫竟然分开行动。简行严舍命陪君子一场,所涉危险到底还有多大自己都吃不准,又劳力劳心,累得懒得再动脑筋,见甘小栗无意与自己同路,他问也不问一声,掉头朝自己家走去。
简府是简行严的家,却不是简家养子甘小栗的家。甘小栗和简行严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出去,刚从龙宫找回来的“实验报告书”被他塞在裤腰上,被简行严一说,甘小栗也意识到这东西的危险性,可在槟榔屿上他宛如浮萍无根,飘来飘去找不到一片心灵归处。蔡咏诗之死的阴霾还没有散去,又刚辞别姓周桥的老赔,他心中寂寞难抒,没走几步便后悔了,回头去看简行严,哪知只看到一个赤膊上阵的瘦高背影。
那人竟是头也不回。
伤透了心的甘小栗无处可去,不敢离日本人集中的仙兰街太近,于是往仙兰街的反方向提心吊胆地走,乔治市只有丁点儿大,不出几条街甘小栗望见了自己许久不来的高记杂货铺。对门“济生堂”和旁边晋江人开的白铁铺子都关了门,只有高记还挂着招牌、开了门——却又没有完全开门的样子,一条布帘垂下来,遮住了半拉铺子,甘小栗路过的时候突然帘子一掀冒出一个人来,一双穿着白袜子的脚塞在灰不溜秋的皮鞋里,再往上瞧,是女学生打扮。甘小栗记起这位正是高老板的侄女,名叫高燕晴的姑娘。
多日不见高燕晴还是那个咋咋呼呼的样子,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原先的童花头长长了在脑后绑成了马尾辫,少了几分童稚多了几分泼辣。
“哎,这不是甘小栗吗?”
“晴晴你说什么?”布帘再次掀起,高记杂货铺的老板高元保走了出来。甘小栗最后一次见他还是何氏私奔那次,想起何氏已被周拂卖去了下等妓馆,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活着,甘小栗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高元保稀疏的山羊胡颤了颤,开了口:“小栗,你最近还好吧?怎么连个衣裳也不穿,邋里邋遢就跑出来了,怎么了?”
甘小栗满肚子话开不了口,早知当时来到岛上就该什么都不多想,一门心思在高记当伙计,现在也许……他环顾自周,指着空了的济生堂问高元保:“老板,这些店铺怎么都关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