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一坠到山的西边,红绸子一样的晚霞就在天空里铺开来。
甘小栗把车开得很慢,握住方向盘的手还出汗了,他偷偷瞥着副驾上的简行严,要不是这家伙同在车上,他也不至于开得这么紧张。
他们所过之处比往日萧条,原来英国人扎堆的酒吧街也关门了一半以上的店铺,剩下几家门可罗雀,连招牌也歪歪倒到。甘小栗把车开到本头公巷里,路过了章亭会馆,他在不远处猛踩一脚刹车,汽车嘎吱一把熄火了。
“怎么了?”简行严被晃得差点咬到舌头。
甘小栗手指着车窗外:“你记得那边以前有个炒米粉摊吗?”
“唔……我不常来这里吃早饭,所以没印象。你知道的,我喜欢吃高记对面的那家’云吞面’。”
要是平时,甘小栗想起简行严喜欢的云吞面是“只要云团不要面”的那种一定会乐得笑出来,可是现在他半点笑意也没有。“你看你就是这样不在意的人。”
“不知道炒粉摊也要被指责?”简行严不懂。
车里只有甘小栗和他,和路灯送来的半片光彩。
“可我恨你又恨不起来。”
“那……那不是挺好的么?”
甘小栗伏在方向盘上侧着头望着他说:“因为你像个傻子。”
简行严注意到对方用了一个“像”字而非一个“是”字。
甘小栗继续说:“刚才我说你是个不在意的人,长得也体面,穿得也优雅高级,在英国念过书,家里有花不完的钱,可是我看你——”他伸手戳了一下简行严的左侧胸膛,“反正长相是天生的,有好衣服没必要藏着不穿,去英国念书那是你家里人的主意,至于家里的钱,有钱就拼命花,没钱就算了,还有你从来也不谈保卫祖国和抵抗侵略,你却掏钱给国内的军队捐飞机。”
简行严仰着头想,是有这么回事。
“我以前还问过你,你的祖国是哪里,你根本答不上来。”
“这种事……这种事……我一个侨生,我妈还是个娘惹,槟榔屿又是个殖民地,我很难把这种事说清楚……”今天的简行严表达能力格外差劲。
“好吧,先不说这些,简行严你知道吗,在圣约翰岛我曾经大半夜不睡觉,偷偷望着你和英国人聊天的样子,那天你真的特别好看,令我觉得自己卑微到尘土里,我刚刚才想明白,为什么我要对那个场面念念不忘,就因为你那副对一切都不在意的样子——往好处说就是对一切都不在意,往坏处说就是装傻。
简行严一愣,这话咂摸着好像有点……
真情告白的意味?
一声虫鸣尖锐地刺破了沉默,一只该死的虫子不知什么时候爬进了车里打断了他俩的二人世界。
夜的抒情诗
“小栗子……我斗胆问一句……其实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滚蛋,你这杀父仇人的儿子!”
“你知道了啊……”
“废话,你爸亲口承认的。”
“所以你也喜欢我吗?”亏了简行严还能把话题拐回去。
“我早同你说过了,我对你很失望,怎么会喜欢你?你也说你爸收我当养子是有所图谋,所以请你放一百个心,没有人会让我们做一对真的兄弟,你简少爷在家里以前怎么来现在还怎么来,让我们本本分分、客客气气对待彼此不好吗?”
本分——本分——客气——客气——兄弟——兄弟,那只虫子挂在车窗如是唱着。
简行严抓起一份报纸朝车窗拍去,虫子身子一翻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