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镖有“死镖”和“活镖”之分,前者是器物,后者是活物,除了运送珍贵的宠兽异植,偶尔还护送活人,只是这样价钱更高,一年也难得遇到一两回。月前,有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抱着名姑娘来到白家村,拼着最后的力气给村长磕头,掏出身上所有金银请白家镖队走一趟活镖。
他说自己是一名奴仆,主家姓宋,在东沧境官府颇有地位,奈何被政敌陷害,家主被罢官遣回沣州故里,一行人在归家途中又遭截杀,老爷和夫人都毙命在贼子刀下,小姐被掳走,他拼了老命追踪月余才把她从腌臜地里抢回来,现在已是强弩之末,求白家村出镖送这位小姐回沣州老家,将她交到族亲手里。
此人言辞催泪,又是濒死之托,白家村长与大家短暂商议后就接了镖,将那人埋葬后就遣人出镖。
这位小姐据说叫宋灵,长得清秀弱气,舌头被人连根拔了,双手十指被掰断,身上不少伤痕,谁碰一下都要吓得抖似筛糠,活像得了疯病。镖队里的女镖师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能让她放下心防,只好帮她处理伤口,希望能够将手指保住。
对着这样一个可怜姑娘,北斗并没什么旖旎想法,他天生就有些心宽,哪怕没爹没娘地长大也不见阴翳,故而对宋灵也是照顾居多,并不刻意去接近她,只是在看到她蜷缩在车厢角落浑身发抖时,暗自下定决心要把她送回亲人身边。
怪物就是在这时追来的。
白家镖队虽然走南闯北,但是通秽本就少见,他们虽有耳闻却没有目睹,并不知道这怪物究竟是什么玩意儿,还当是宋灵的仇家阴魂不散,害怕泄露马脚就干脆派了妖邪来杀人灭口。
幽瞑遇到他们的时候,白家镖队已经被通秽残杀殆尽,这邪物全靠一口怨气为心,能够不断吸纳周边邪力补充自己,而白家村的镖师虽然不是废物,到底还经不起通秽疯狂无比的扑杀。
眼泪在北斗眸中憋得通红,他用绳索把宋灵背在自己身后,手里的剑几乎卷了刃,看到镖头被通秽一口咬在嘴里,他本能地想要冲上去救人,就听见“咔嚓”一声,人就变成了两截。
幽瞑冷眼旁观,无聊地猜想他到底会拼死一搏还是脚底抹油,丝毫没有提醒或出手的意思,却见北斗呼唤剩下几个镖师退避,同时一抖绳索,将宋灵抛向了河流对岸,自己旋身一转,用那把残剑就地画了个简陋的两仪阵,竟催动了水灵之力,堪堪挡住了通秽追击。
他跃起接住宋灵,不顾那姑娘突然张嘴狠狠撕要自己的肩膀,割开手掌就往水里放血,目光里满是坚定。
幽瞑抬起头,看向雷云奔走的天空,忽然明白了他想干什么——雷法之道修行不易,然而水雷相生,若能借天时地利引下一回雷,定能将通秽轰杀。
鲜血汇入水屏,通秽闻着气味更加发狂,失去了最后脱离阵法的机会,北斗再次把宋灵推开,持剑冲上半空。
雷霆在铁剑上炸开火花,飞星穿过他的身躯又坠下。
幸存镖师的尖叫凝固在电光火石之间,凡人身躯何其脆弱,哪怕急智坚勇,到底是肉骨凡胎。
通秽在雷霆之下粉身碎骨,变成一堆腥臭的碎肉,幽瞑抬手一挥,那张被头发遮盖的脸就落在他脚边,是个年轻男子,面上伤痕斑驳,死不瞑目。
他难得犹豫了片刻,将这张脸收了起来,静静看着那几个镖师跌跌撞撞地扑在同伴尸身旁痛哭失声,目光最终落在呆若木鸡的宋灵身上,眼底泛起冷笑。
镖师们放弃了这趟镖。
走镖虽然讲信义,可是通秽这样的怪物太令人胆寒,原本近二十人的镖队仅剩下四个人,镖头已死,唯一能对付通秽的北斗也被雷霆炸碎,他们不想迁怒一个小姑娘,可一切都因她而起。
曾经给宋灵送过热汤的女镖师再也没了笑脸,她递给宋灵一个装了钱粮衣物和地图的包裹,就在掩埋同伴尸身后头也不回地走了,浑然不顾一个手指残疾又不能说话的少女能否拿动这东西,又能再走多远。
宋灵没有碰它,爬到那堆腥臭的碎肉间,无声无息,泪流满面,活像是彻底傻了。
幽瞑看到这里,终于做了一个决定——他挖出了北斗焦黑粉碎的尸骸,用锁魂针将还没彻底溢散的魂灵封回尸身,然后用玄妙的灵傀术法将其做成了一个傀儡。
此夜无星月,无人看得见在旷野新坟旁有锦衣少年跃下白鹿,将残破不堪的尸块用牵魂丝缝合如初,挖空了被雷霆毁掉的脏器,塞入一团无形灵气,连断骨都用木棍替代,支撑起一具看似完好的行尸走肉。
北斗再睁开眼时,就看到了脸庞尚存青涩的少年蹲在自己面前,用手指一寸寸抹过他的脸,有什么东西随之探了进来,将破碎颅骨穿引拼凑,连焦烂的皮肉也一点点变得光滑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