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校尉郭临于废太子一案中近身护朕八日,事事俱细,挡宵小于三丈之外,护驾有功。特赏黄金五百两、白银千两,兹调回京升任京兆尹一职……”
徐公公尖细的嗓音传响在大殿中,听到“京兆尹”这三个字后,大臣们的表情或多或少起了变化,他们都把目光落在了殿中跪听圣旨的郭临身上。
那是一个年轻健壮的身姿。单腿跪立在中央的她,有一张细致干净的脸。墨描般笔直的黛眉,黑白分明的杏眼。挺直的鼻梁下是微抿的唇。与朝中的官员们相比是扎眼般的年轻。却又相当沉稳,圣旨一宣完,便规矩周全地跪谢皇恩。
刘御史已经忍不住要说话了,只是当他刚迈出一步,就听皇上在御座上笑道:“郭爱卿千里迢迢来到京城,过的可还习惯?”
郭临一怔,随之答道:“回圣上,一切尚好。”
皇上捋捋胡须,一副追忆的神情:“朕听说你前年跟随二弟出征,军营里难得可以洗澡的时候打好的水被意非这小子抢了,气得你夜闯魏营,跑到人家的湖里借水洗了个澡才肯回来。”
此言一出,不止大殿中人愣住了,就连郭临自己也是无比的惊讶,皇上怎么会知道这事?
世子了然一笑,接道:“皇叔可别错怪臣侄,明明是郭校尉瞧上人家湖水清澈。”郭临恨不得回头瞪上他一眼。
刘御史思虑再三,最终收回了脚步。他已经发觉了皇上话里的用意,这些看似拉家常的闲话,却是在道出郭临的实力。变相地告诉所有人,提拔这位京兆尹,并不单单只是卖给楚王的人情。
满堂之上,除却世子,也就一人不意外。七皇子微提唇角,似乎早有预料。
殿外的小太监高声道:“德王殿下到——庆王殿下到——”
郭临起身退到一旁,随着太监的声音落下,德王和庆王带着身后一个穿着囚衣的人走进来,眼尖的已经看到皇上的神色变冷。赵王脸上满是灰尘和血迹,头发散乱在肩上,根本看不出是以前那个风光皇子。
“儿臣参见父皇。”
皇上摆摆手,示意德王他们起身。
赵王却像被这个场景刺激到一般,猛地向前冲,大喊:“父皇!父皇!儿臣是冤枉的!儿臣不是逆贼,儿臣是被大哥给骗了,父皇……”
“给朕把他的嘴堵上。”皇上厌烦道。拉着赵王的侍卫赶紧塞了个布团到赵王嘴里,赵王呜咽着被按倒在地。
刑部侍郎万辰走上前,开始宣读赵王的罪状。
郭临一条一条地听着,崇景五年六月廿五,清城太守贪污一事传到朝廷。而这件事正是太子一手策划,选好了时间让清城大乱。他私下派人通知魏国,魏国马上调兵攻打清城,替太子转移了朝内诸多视线。而太子早已暗中联合了五皇子赵王、已故华阳长公主之子安郡王,准备一道逼宫。七月末,安郡王秘密离京前往徐州围杀德王。八月十五,久未等到安郡王回信的太子,情急之下派出刺客刺杀皇上。刺杀失败后,担心败露的他带着亲信逃离京城去调皇后娘家萧家的五万府军。赵王在掩护他逃离后,和京兆尹带着京兆府军围困皇宫。
兴师动众了这么大的一场动乱,结局却是安郡王被德王生擒,赵王被世子爷带领的宫内羽林军击退而逃,在京城郊外被捕。太子的五万府军还未抵京,就碰上了楚王麾下将领徐蔗化整为零带来京城的两万人马,萧家养在京城的酒肉将士怎可能是琼关精兵的对手。八月廿二,太子败走白马坡泰安寺,于寺内携太子妃*,至此太子逼宫,完败。
整个事件都可以说成一个“险”字。如果郭临和世子配合不当,导致清城失守,只怕太子准备的时间会充裕上不少。如果安郡王成功杀死德王,那么徐蔗的军队根本无法在没有德王的帮助下三天内抵达京城。如果不是郭临被派到皇上身边,那些太子花费半年之久精心准备的刺客,恐怕早就已经杀了皇上。如果世子没能潜进羽林军,那么突然投靠赵王的京兆尹和手下的京兆府军只怕都攻破了皇宫。
好在这样一出逼宫大戏没几天便圆满解决,可好端端的太子为何突然要逼宫,如今却没有人去管这件事,因为他的的确确,是逼宫了。篡权谋逆,无可饶恕。此案牵扯之广堪比当今皇上登基的那次,听说午门口的树叶都染了一层褪不去的红,血腥味直到如今都没能散去。京城的官员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换血,这半个月来,朝堂之上,人人自危。反倒是在这场动乱中居功甚伟的郭临与世子呆在京城百无聊赖,二人商量一下就禀了皇上先回琼关,等朝廷论功行赏时再来。
郭临微微抬头看向御座之上的皇上,对他而言这场动乱真正伤得是他那颗为父的慈爱之心。郭临想起第一次见到皇上时的情景,她避开了所有的宫内侍卫,独身一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皇上寝宫内。皇上正就着榻旁的烛台翻看着一本书,见是她便笑道:“听底下的人说你特别年轻,朕还以为二弟把朕的话当作了玩笑,如今看来,你确实当得起朕的护卫。”
郭临单膝跪下:“某将求见圣上不得,无奈夜闯寝宫,还望陛下勿怪。”
“本就是朕试探你,你何错之有,起来回话。”
郭临还记得那晚皇上和她说过的话。
“不管是哪个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妄图动太子的位置。趁朕还有几年,就替太子清扫干净。”
可谁也没想到这次的主角就是太子本人,甚至连嫡系的赵王也牵扯其中。
万辰一条条念下来,大约是本身的罪过已经足以将他摞到,所以也没有人管新添上多少。听万辰念到“出言辱皇上皇后”时,赵王拼命挣扎起来。可惜他早已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判了秋后问斩,侍卫们把形如疯癫的赵王拖了下去。皇上撑起额头,身姿颓唐。一旁的皇长孙目透担忧,小声道:“请皇爷爷保重龙体。”
皇上没有接话,过了会儿便叫徐公公宣布退朝,皇长孙快步走上前扶住皇上。
大臣们陆续走出宣政殿,已有几个挨着郭临自报家门。郭临不得不打起万分精神,应付他们对“朝中新贵”的讨好。
望着朝臣们越走越远,皇太孙立在宣政殿侧,对身后一人说道:“少师,你怎么看?”
那人轻声应道:“年少,有为。”
皇太孙眉头一皱,正要责怪他说得不得力,可仔细一想,如今能看清这位新任京兆尹的地方,除了年少有为,也确实不再有其他。一旁的太子少傅道:“这京城之内想探他的人太多了,咱们静待便好。”
而被许多人惦记着的某人,在朱雀门上了回府的马车后便酣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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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结结实实地睡了个一天一夜,若不是郭临傍晚起身出恭,李管家险些要去叫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