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还狠狠一推她的脑袋,“还硬脾气是吧!啊!”怔怔坐着,她任他推搡,脑子里一片空白。马老头喘着粗气,两手拍上膝盖,瞪圆了那只独眼瞧她。“牙子现在跟曾景元掰了,准备回东北老家去。我让他明天晚上过来接你,悄悄走,免得被曾景元抓回去。”他说,“牙子欠我一条命,到时候在东北那边给你找个好爹妈,不会亏了你。”许菡望见屋里的灯,墙上的影。整间屋子静悄悄的,只有卧室亮着灯。光从门框投出去,在客厅的地板上打出一道方形。她想到她来的那天,吴丽霞抱着她穿过屋子,走进这间卧室。许久,她听见自己说:“我不走。”“你不走?你不走就等着被剁碎了喂狗!”赫然抬高嗓门,他涨红了脸,隔着被子用力掐了把她皮包骨的腿,“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这条子住哪的?啊?你晓得曾景元为啥到现在都没被抓?啊?他后头有人!”他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探过身子逼近她的脸,那股腥臭的味道再次扑进她的鼻腔,“这条子又算什么东西?小小派出所所长,不说她本人,就那屋里睡得跟猪似的小屁股——动点手脚就能弄死!你不想他们死吧?啊?”周围静下来,静得只有两人的呼吸声。许菡盯着他,看得清他眼里的每一根血丝。马老头眯起眼,松了掐她的那只手,拍拍她的膝盖。又重,又缓。“丫头,听我的,赶紧走。”他轻声告诉她,“我这是保你的命,晓得不?”许菡不说话。她扭过头,看向床头摆着的照片。那是吴丽霞丈夫的遗照。黑白的照片,肃穆的人。不像那件水蓝的袄子。她从相框的玻璃片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漆黑的轮廓,遮着背后的光。它的脑袋动了动,点了头。17-2卧室的房门被叩响。刘磊转头,恰好见刘志远将门板打开一条缝,探进脑袋瞅了瞅。“爸。”放下手里的笔,刘磊转动转椅面向他。“复习呢?”彻底把门推开,刘志远端着一盘哈密瓜走进屋,又合上身后的门板,“作业写完了吗?”瞄一眼他手里的水果盘,刘磊搭在桌面的右手微微一动,伸长五指碰到那支笔,紧紧攥到手里,而后才点点头,“写完了。”刘志远便走到书桌边搁下水果,顺势在床头坐下来,摸摸自己的膝盖。“说说吧,今天怎么回事。”他端详刘磊一番,微锁眉心,口吻严肃,不像进门前那样小心翼翼,“怎么突然就摔了一跤啊?还把善善都吓到了。”几个小时前他牵着赵希善和刘志远碰头的时候,浑身脏兮兮的,说是一不小心摔了一跤。但作为一个老师,刘志远对学生情绪的变化非常敏感,知道事情绝对不是这么简单。要不是碍于当时小姑娘在场,也不至于拖到回家才追问。抓紧那支笔,刘磊舔了舔下唇,手心里渗出汗珠。李瀚的脸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光影交错中,那张脸微斜着嘴,长长的刘海几乎要遮住眯起的左眼。小腹隐隐作痛,刘磊在父亲的注视下垂首,不自觉按住了自己的肚子。屈辱和愤怒再度涌上心头。“肚子痛?”留意到他的小动作,刘志远疑惑地挑高了眉梢。摇摇脑袋,刘磊没有抬头。不同于赵亦晨,刘志远虽然严肃,但不会给人压迫感。刘磊在心里权衡。理智告诉他,让爸爸知道事情真相是最好的。他是老师,清楚最佳的处理方案。咬紧下唇,刘磊将按在腹部的手攥成拳头。他感到耳根发热,喉咙发紧。嘴唇像凝成了石膏似的难以动弹。“其实……”厨房传来碗碟摔碎的动静,紧接着又响起赵亦清的呻吟。触电一般站起身,刘志远慌了神,赶忙冲出卧室,往厨房的方向跑去,“怎么了怎么了?又痛啦?”等他摔上了门,刘磊才回过神,腾地一下从转椅上弹起来,跟着他跑出了房门。这时刘志远已经扶着赵亦清走出厨房,慢慢朝客厅的沙发挪,“快快快,去坐着休息,碗我来洗……”脸色苍白地点头,她一手被他搀着,一手还捂着肚子,隐忍地弯着腰步履维艰。赵希善小小的身影跟在她身旁,左手还抱着那个绿裙子的人偶,右手则轻轻捏着她的衣摆,抬着小脸睁大那双棕褐色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怯怯瞧她。没忘了身边还跟着孩子,赵亦清转过脸忍着疼安抚她:“善善没事,姑姑休息一会儿就陪你下楼睡觉啊……”傻傻杵在过道里看着他们,刘磊手心里的汗珠还没有干,那些复杂的情绪却被硬生生地压了下去。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又转眼去看厨房池子里没洗完的碗筷,还有满地瓷碗的碎片。转身到阳台拿上撮箕和扫帚,他边把碎片扫到一块儿,边提高嗓门对刘志远说:“爸,碗我来洗,你们先带善善下楼吧。”“会洗吗?”对方在客厅喊着回他。刘磊抬了抬脑袋,“又不是没洗过。”“也行,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客厅里的刘志远嘀咕,“来,下去休息。”被他搀扶着经过厨房,赵亦清驻足,伸长脖子对儿子交代,“早点复习完,早点休息啊。”刘磊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手里的活儿没有停下,“妈你别操心了,赶紧睡吧,下星期还要动手术。”话音刚落,又听见有轻微的脚步声靠近。拿着扫帚抬起脑袋,他对上赵希善的视线。小姑娘独自走进了他的视野,只字不语地立在餐桌前,表情木然地望着他。她两只小手垂在身前,依旧紧紧抓着那个小人偶。明明她一个字也没说,刘磊却好像忽然明白了她想说什么。他张张嘴,犹豫几秒,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咽回去,最后只说:“善善乖,跟姑姑一起早点睡。”小姑娘的眼神直勾勾的,好一会儿过去,才缓缓收了收下巴。他们关上玄关的大门时,刘磊已经收拾好摔碎的碗,捋起袖子抓起被搁到一旁的洗碗布。刚打开水龙头,裤兜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他在身上擦擦沾湿的左手,掏出手机看看,是同桌黄少杰发的短信:“磊哥磊哥,数学卷子写完没有?选择填空拍张照片对对答案呗!”抿抿嘴,他言简意赅地回复:“你自己写。”确认信息发送便要把手机重新揣回兜里,它却再次一震,又收到一条彩信。依然是黄少杰发来的,图片是他给自己的作业拍的照片,还配上一行文字:“我都写完了!就想跟你对对答案!”见卷子上的名字的确是黄少杰三个字,刘磊叹一口气,把自己记得的答案编辑下来,给他发了过去。那头很快回他:“谢啦!”紧接着又追发一条,“对了,群里那个视频你看了没有?”视频?“什么视频?”等了一阵,黄少杰才回复一条短信:“就是我们年级私群里那个视频啊,刚刚有个马甲加进来上传的!你快去看,不然过会儿就要被群主删了。”刘磊兴致缺缺,“我早把qq卸了。是什么视频?”屏幕上显示短信发送成功,他把手机搁到一边,捡起池子里的碗开始清洗。油腻腻的锅里盛满了水,碗筷堆放在锅内,被水花冲出泡沫。他刷了一遍碗,又擦干净锅底的油,将它放回灶上。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没有搭理。动手拧开水龙头,他拿刷过的碗在清水底下冲洗。手边的手机再次震动。弯下腰把冲洗好的碗筷放进消毒碗柜,刘磊蹲下身,伸长胳膊捞来手机,挠着脑袋解开锁屏。黄少杰发了两条短信给他,都是大段大段的内容,感叹号让人看着头晕脑胀。“就是一段录像,拍的四个男的在打一个男的,还扒了他的裤子!五个人都穿的我们学校的校服,打了马赛克,我看那楼梯间也像我们教学楼的,可能是实验室那边下楼的地方!现在都在议论,说不知道被打的是谁,打人的又是哪几个!不过平行班混子那么多,估计难找!”瞧清内容的瞬间,刘磊挠头皮的手顿了下来。脑子里像是有颗白色炸弹炸开,他耳际一阵嗡鸣,突然便无法正常思考。出于本能,他眼球转动,看向下一条短信。“刚才宋柏亮把视频删了,还给人禁了言,说要把这事汇报给级长!我就搞不懂他那脑子了,这点小事用得着嘛,还跟级长打小报告!那个被打的也是孬,看那样子也不是第一次!要是换我,被打一次肯定就叫上几个兄弟打回去了!太没种了!”刘磊盯住这条短信,一动不动蹲在原地。长时间的沉默过后,他低下头,抱住了自己的脑袋。那天淅淅沥沥的雨声又回到了耳畔。硬邦邦的台阶,窄长的玻璃窗。他记得他的头顶亮着一盏白炽灯。灯光让他晕眩,恶心。缩紧身体,他咬紧牙关抱着头,发起了抖。夜色渐浓。凌晨过去不久,赵希善从睡梦中醒来,睁开了眼。卧室里又静又黑,只有赵亦清躺在她身旁,呼出轻微的鼻鼾。一声不响地爬起身,小姑娘抱紧怀里的绿裙子人偶,赤着脚丫踩上木地板,小手扶上窗沿,摸索着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