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直视一位女性到底是不太礼貌的事,更何况对方是此地的主人。他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转而仔细观察起房间。屋顶是个圆锥,用井形横梁框成矩形,墙的四面都是书,找不到床的位置,坩埚对角线的墙边有个圆形祭台,上面画着怪异的纹路。“看够了吗?”女性甜美多情的嗓音贴着耳朵响起。唐诘回神,她仍在不远处的坩埚前,捏着手中玻璃瓶的细颈,撑满了半个瓶肚的液体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流淌着迷离的光泽。正常情况下,最好的选择是收敛自己的目光,并违心地回答“看够了”,可现在的情况是不正常的,他一点也不希望自己直接融化成血水。谁知道回答“看够了”,会不会直接剮掉眼球?唐诘收回目光,正襟危坐,试图讨好对方:“我感到您是位很博学的人。”女巫没有回应他的恭维,囚犯的态度对她本就无关紧要。她专注地凝视着手中的药瓶,轻轻拨掉软木塞,蒸腾的热气冲上半空,馥郁的香味像是炸开了一朵玫瑰。药瓶递到唐诘手中,女巫吩咐:“喝下去。”她的语调非常强势,与那娇柔的音色不太符合。但一想到塔中关押的众人,便觉得再适宜不过,叫人迫切希望达成她下达的一切命令。唐诘为自己的联想打了个寒颤,怀疑自己已经中招了。他托住瓶底,垂头望进瓶身里的药水——一种变幻莫测的橙红色,随着压力,不停转变着亮度,仿佛灼烧的晚霞。也许这是一瓶毒药,可她想杀死自己远不必使用这样复杂的手段。也许药水里拥有足以把他撑爆的知识、也许药水会抹消他的情感、也许药水会让他变成失去人形的怪物……他没有资格拒绝。——想想那滩可怖的血水吧!你舍得放弃生命吗?唐诘屈服于她的暴力,毫不犹豫地喝下药水,入口微涩,紧接着是在舌尖爆开的甘甜,头晕目眩,眼前的事物全成了模糊的色块。她的嗓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使用的是哪一个种族的语言。”不受控制的回答脱口而出:“人类。”他的身体开始发抖,牙齿冷得打颤。自己喝下了吐真剂。她想知道什么?唐诘想不明白答案。她比自己强大太多、作为一个识时务的人,唐诘很乐意诚实地回答她的问题,只要诚实能让他活下去。可他不觉得诚实地回答她的问题能保证自己的存活,毕竟她在问——语言。她已经发现了自己和本地人使用的不是同样的语言。唐诘快速回忆着,醒来后,自己“使用”了几次语言。第一次是在刚醒时写日记,他写下了文字。第二次是乌鸦跳到阳台上,他说出了话语。第三次是喝下药水前,她当面向他提问。她在有目的地寻找说同样语言的人吗?如果她真的是在有目的地寻找,那不就说明,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还有其他来自故乡的穿越者吗?唐诘的手指痉挛一下。问答还在继续。“你有见过和你使用同种语言的人吗?”“见过。”等等!他在这个世界上还没见过啊!唐诘脊背一阵发凉。他预感到了不妙的发展,像是景区观光车的缆线即将撕裂的摩擦声,在耳边嗡嗡作响。可他无法反抗——他已经亲自躺在了砧板上,只能任人为所欲为。唐诘来不及后悔不久前听从对方命令喝下药剂,女巫不假思索地开启了下一个问答。“他在哪里?”“不知道。”语毕,视野从模糊恢复清晰,她几乎贴着脸靠着他的身体,幽邃的墨绿色眼睛映出自己受惊后骤然紧缩的瞳仁。窒息的闷痛加速漫延到了缺氧的大脑,晕眩的色彩如万花筒天旋地转。她轻松得像拎一只鸡一样掐住他的脖子向上提,尖利的指甲毫不留情搭在大动脉上,心脏在死亡的恐惧下一寸寸绷紧,收缩的气管快要停下最后的呼吸。如果自己不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就会立刻被划破血管。“你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什么地方?”女巫步步紧逼。“我不知道你话里的人是谁。”唐诘自认无缘无故受到牵连,却不敢表现出任何质疑,为了保住性命,还要想方设法地平息对方的怒火。“这是我故乡的通用语。”女巫盯着他,像是打量一头待宰的羔羊,上下扫视。她扣住脖颈的力气越来越大,唐诘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已经窒息得晕过去了,还是快要晕过去了,眼前像是翻滚着黑色的浪花,席卷了全部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