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三娘站住脚,回头看看我,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她撑着的旧伞上,伞被雨水打湿了,颜色就变深了,反而与她身上那身素洁的青蓝色小碎花葛布衣衫很配。只听她淡淡地说:&ldo;这里可以到羊巷的后头,我们从那边进去,我听说那边野生着很多好看的茑萝,还有紫红、大红的牵牛花,所以想去看看。&rdo;
&ldo;哦?茑萝?就是爬藤开小红花的茑萝吗?还有大红色的牵牛花?&rdo;我惊讶问道。
&ldo;是啊。&rdo;桃三娘点头,又无奈地看看天:&ldo;可惜下雨,牵牛花肯定都蔫了。&rdo;
&ldo;如果花都蔫了也不怕啊,那我们还可以改天一早过来看。&rdo;我笑道。
我其实从未走到过羊巷的巷尾,这一代似乎原来有过个宅子,但已经坍塌破败得十分厉害了,只剩下几面矮墙根还立着,株高大的梧桐树被雨水打湿了,看起来更显得绿叶葱郁。果然有好多牵牛花爬满了这里,树干和泥墙上到处都是,但花的确都蔫了,看起来都是脏脏的紫颜色。
我张望一下,没看见桃三娘说的茑萝,便打算走到泥墙那一面去看看,但地上都被牵牛的绿叶藤蔓铺满了,我要走过去的话就得踩在它们之中。
桃三娘连忙喊住我:&ldo;别进去,小心踩到蛇。&rdo;
&ldo;有蛇也是草花蛇吧?我爹说草花蛇不咬人。&rdo;我不在意地说道,抬起脚小心地往里走。
雨已经渐渐小了,轻轻的风吹得树叶子沙沙地响,我不想把牵牛的藤蔓都踩烂,所以每一步都先用鞋子挑开一些才把脚跟下地,其实地上很滑,泥都成了浆,我有点后悔往里走了,这鞋子是娘亲手给我做的呢,专门拣出爹做活儿用剩的木片削好磨平做底子,这样下雨走路也不怕的,但鞋面要弄脏了回去洗还是麻烦。
桃三娘笑着说:&ldo;回来吧,那边好像有条小路可以绕过去。&rdo;
&ldo;噢。&rdo;我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撑伞,又怕被藤蔓绊倒摔跤,因此十分手忙脚乱的,桃三娘在前面走:&ldo;这边、这边,这条小路应该是通往羊巷里面的。&rdo;
&ldo;三娘,等等我。&rdo;我喊道。
一阵风吹过,把梧桐树上的雨水都吹得掉下来,飘到我脸上,差点溅入我的眼睛,我下意识闭了闭眼,却听见耳后的&ldo;沙沙&rdo;声更加急促起来,不像是风,我抬起提食盒的手擦了擦脸,才回过头去……
地面的野草和花叶藤蔓被一个黑影带着扬起,我定睛一看,却被眼前的情景吓懵了!
一根碗口粗、立起有一尺多高的长颈子上,撑着一颗笆斗大的黑脑袋,一对足有鸽蛋大的黄色眼睛瞪住我!
我顿时一片空白,只能呆在那里怔怔地盯住它,手里的食盒&ldo;咣当&rdo;一下掉在地上,我才回过神来,大喊:&ldo;蛇……有蛇!&rdo;我想迈开步逃,脚却软得跑不动了,想迈开步逃,不由得跌坐在地。
这是一条大得离奇的黑蛇,不知道是从哪窜出来的,吐着血红的信子,张口欲噬的样子,我顾不得手上身上都是泥水,硬撑着赶紧再爬起来,一边往后跑一边大喊:&ldo;啊!三娘!三……有蛇!&rdo;
没跑两步,我脚下一软又摔倒了。我惊恐地回头望向那蛇,但还好那蛇并没有追着我来,反而是低下了头去拱我掉到地上的食盒,食盒倾倒着,那里面装的几只鸽子雏滚了出来,大蛇张开大口咬住其中一只,津津有味地吞咽起来,完全也不理会我了。
&ldo;月儿!怎……&rdo;桃三娘似乎闻声赶了回来,但一句话说出一半就止住了,一把拽起我就往后退。
我慌乱之中,手里还拿着那把伞,桃三娘拉着我走,我就顺手朝那蛇头上用力掷过去,然后跟着桃三娘头也不敢回就跑了。
一直跑出了好远,进了羊巷,我们才停下脚步。桃三娘放下手中的东西,俯下身仔细摸摸我的脸和手:&ldo;月儿,你没受伤吧?&rdo;
&ldo;没、没事。&rdo;我惊魂未定,但跟桃三娘在一起,我就安心多了,回头往来路看看:&ldo;还好,那蛇没追来啊。&rdo;
桃三娘嗔怪地道:&ldo;让你别走进去,你偏不听,你看这身衣服都脏成什么样子了。&rdo;
我低头看自己身上,再次发觉手上少了东西:&ldo;三娘,那鸽子被蛇吃掉了……伞也丢了。&rdo;
我很不好意思,但桃三娘没怪我,只是说算了,不值什么。说着话,我们就走到招家门口了,我说我这副样子,就不进去了,桃三娘说也好,便让我在门前等她。
看门的是个身形魁梧的大娘,她给了我一张小板凳,让我坐在大门口一只石狮子的后面,她的样子有点凶巴巴的,我一句话不敢问,完全听她的话坐在那儿,可我身上脏兮兮的泥水还在&ldo;滴滴答答&rdo;地往下淌,那大娘似乎看在眼里很不舒服,但又不好赶我到别处去,只是扁着嘴用鄙夷的目光来回扫过我几次。我只好低头去拧我的衣裤,假装没看见,可不曾想这更触到她的霉头,她终于大声说道:&ldo;哎!哎!小丫头,这里我中午才冲洗了一遍,你看你鞋子上都是泥,踩的这些黑脚印哟,还把脏水都拧到这儿,待会还得我再冲洗一遍……&rdo;
她唠唠叨叨地说教着,不比骂好听多少,我没办法,只好摊开手哪儿也不敢动了。
这时由远而近驶来一辆马车,车上盖着油布,马蹄子和车轮碰地发出的声响使得那守门大娘立刻从门里探出头,马车果然在招家门口停住了,守门大娘拿出一把伞上去迎接:&ldo;表少爷来了。&rdo;
车门帘子掀开,走出一个戴着斗篷男人,我一眼就认出他,他是江都这一代有名的富户茶庄王员外家请来的点茶高手,之前也常到欢香馆吃饭的和凝皖和公子。
原来他就是招寡妇的表弟啊。我心里暗忖道,也难怪啊,招寡妇的娘家是大户人家,跟和公子家里是亲戚也不奇怪啊。
和公子目不斜视,径直走入大门里去,桃三娘还未出来,我只好坐那继续等。
不一会儿,桃三娘出来,这时雨也停了,她提着空食盒带我往回走,我想问她要不要回去捡那被我扔在牵牛花丛里盛鸽子的食盒,但我想起那蛇还是后怕,就没敢说出口,桃三娘好像也完全忘了这回事,我便问她有没看见和公子,我刚才看见他进了招家。
桃三娘怪道:&ldo;没有啊,我也没看见招寡妇,就看见她的丫鬟,听她说招夫人不舒服,整日都待在楼上房间里没下来,我只是去了趟厨房,在那顺便和江婆婆聊了两句而已。&rdo;
&ldo;噢……&rdo;
※※※
自从那天我在巷子里看见小永并知道他二娘小产的事之后,第二天、第三天我都没看见他,因为娘告诫我这段时间别太去亲近他,所以我心里虽想起不免担心,却也真的不敢去找他玩了。
第四天的傍晚,我正在自己家院子里收衣服,突然听见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有人喊:&ldo;不好了,快去喊林家小永他爹,他家小永溺水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