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勋对思瑞说:“你这话问得多奇怪,我不救你,难道看着你没命吗?”
“可当时老赵也在。”
“你听谁说的?”欧阳勋皱眉问。
虽然他对表兄赵斌越来越没好感,但亲戚们在孩子面前嚼舌根是他尤其讨厌的。
“不用听谁说,我自己记着呢!”思瑞慢悠悠道,“那时候我一个人跑出宴会厅,就是想去找爸爸的,他接了个电话,表情很奇怪,急匆匆往外跑,我就偷偷追了出去。”
欧阳勋意外,“我以为你是溜出来瞎玩的呢——你没告诉妈妈要上哪儿?”
思瑞摇头,“妈妈在和一个阿姨聊天,我趁她没注意跑的。”
“你不是说和妈妈最亲吗?怎么忽然偷偷去找爸爸了?”
“因为爸爸和妈妈晚上吵架,妈妈还哭了,我想和爸爸谈谈。”
欧阳勋沉默,那是静宜和赵斌离婚前夕,他从母亲那里听说两人经常吵架,至于吵什么,他没有兴趣深入了解。
他很快发现思瑞正用审视的目光望着自己,便笑了笑,“你才五岁,你能和你爸谈什么?”
“我喜欢看妈妈笑,不喜欢看见她哭,所以我想要爸爸让着点妈妈。”
思瑞收回目光,回忆往事令她看上去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可是老赵那个电话很长,讲起来没完没了的——你能猜到对方是谁吧?就是他出轨的那个女人。”
欧阳勋讶异,“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听见老赵叫她罗云,后来妈妈要离婚,外婆说是为了老赵在外面养了个叫罗云的女人……我一直记着这个名字。”
欧阳勋事后其实也猜到了,当时赵斌很可能是在和小情人通话。听赵珺梅讲,那女人那会儿快临产了,非常能作,赵斌为了梦寐以求的儿子,自然无条件哄着她。
思瑞接着说:“我走到老赵身边,拉拉他的衣角,想让他快点讲完,可他只是对我挥挥手,大概是要我回妈妈那儿去吧。然后转过身,接着讲。我有点生气,不想听他的话,就抱着我的娃娃往湖边走,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希望他会发现我,可是我一直走到离湖水很近的地方,他都没扭过头来……”
欧阳勋听得心惊,他不知道思瑞这些心理活动是当时就有的,还是随着成长,记忆不断扩展添加进去的,也许连她自己都很难分辨了吧?
但也有可能是真的,思瑞这次的离家出走,以及自己与她打交道的经过,让欧阳勋发现她是个内心丰富且思维缜密的姑娘。
“所以你……是自己跳进湖里的?为了能让爸爸注意到你?”
“我记不清了。”思瑞也有些迷惘,“可能有过这种想法吧,但后来害怕了,就记得脚底下不知怎么一滑,然后人就被水裹住了……”
思瑞滑入湖中时,欧阳勋就在对岸坐着。
他从小就讨厌亲戚聚会,但逢这种场合,赵珺梅是必定要求他参加的,儿子是她一手培养起来的,是她的脸面和骄傲。
不过欧阳勋也有自己的应付门道,等赵珺梅收获了足够多的恭维,长辈们的注意力转到别处去后,他就会悄悄从席间溜走,找个清静的地方消磨时光。赵珺梅对此也不会有意见,因为他的角色扮演任务已经完成。
那天欧阳勋和往常一样,筵席中途溜出来,坐在大中午的暖阳里捱时间。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酒店边门和人工湖边的动静,从酒店到人工湖,中间是一段园林式的绿茵小径,两边栽种着灌木,点缀着太湖石,给视线造成一定的遮蔽。
他先看见赵斌从边门走出来,一手叉腰,一手举着手机,神色里有些微的不耐,边讲边来回踱步,努力压着性子。欧阳勋知道他虽然脾气不好,但对重要人物是咬着牙也能温柔以待的。
自从赵斌结婚,确切地说,是他把静宜当做女朋友对外广泛介绍之后,欧阳勋和他的关系就骤然疏远了。赵斌从未追究过他的冷淡,非但如此,他也审慎地与欧阳勋维持着这样一种安全距离,虽然彼此都心知肚明,但没人主动去捅那块窗户纸,时间久了,欧阳勋感觉从前的愤激仿佛是自己无中生有的一个梦。
很快,怀抱布娃娃的思瑞也从边门跑出来,在赵斌脚边徘徊了几圈,又走开,朝人工湖走来。
欧阳勋望着那个和赵斌小时候长得很像的小不点儿,想到她是静宜的女儿,心情复杂,从兜里掏出烟来点了一根。
他大三那年学会了抽烟,不过不敢在家抽,赵珺梅不许。如果在家里突然犯烟瘾,就借口有事出去,蹲墙根抽完,在外面闲逛到身上的烟味散尽了才回家。
有次他在小区广场边吞云吐雾,被父亲撞见,父亲没有告发他,还问他要了一根,贪婪地抽着,感慨说:“你小子命好,年纪轻轻就抽上中华了。”
听得欧阳勋直笑,他喜欢父亲,风趣豁达,可惜父亲在家没存在感,事事都由着母亲摆布,欧阳勋常常怀疑,自己性格里的懦弱是从父亲那儿继承来的。
自从思瑞出现在视野里,欧阳勋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她,也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绪,毕竟好多年过去了,很多情绪也都淡了。
他只是眨了下眼睛,思瑞就掉水里了,只剩两只小手在水面上瞎抓,怀里的布娃娃飘在旁边,看上去很是诡异。
欧阳勋扔掉烟蒂,腾然起身。刚要迈步,视线火速朝赵斌扫过去,那厮还在讲电话,背对这边,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